讀覃賢茂《評傳古龍》

金庸、古龍，向來是武俠小說中的兩座大山，評論者往往會將金、古加以比較，或揚金抑古，或揚古抑金。此書作者覃賢茂也不例外，他感嘆古龍小說研究者的數量遠不及金庸，在學術界也較少受到關注，於是作者以古龍粉絲的角度來撰寫傳記。《評傳古龍》是覃賢茂增訂了自己在一九九五年出版的《古龍傳》而成的。全書分為三個部份：上篇〈生平與軼事〉、中篇〈生平與作品〉、下篇〈綜述與評價〉。

由於古龍前期生平經歷頗為神秘，古龍本人也很少談及。因此書中記敘古龍由出道至成名過程，是作者努力貫穿許多零碎事件，並以崇拜者的角度來敘述，多描寫古龍刻苦勤勞的一面，較少提及負面一面。

古龍生於一個不美滿的家庭，父親在古龍年少時拋棄了家庭，古龍後來也離家出走獨自生活，慢慢結識了一些武俠小說作家，又與漫畫家牛哥成為好友。當時臺灣武俠小說界很熱鬧，武俠小說創作者多達百餘人，但同時請別人代筆、續補結局也很常見。古龍找到機會為當時的著名武俠小說作家諸葛青雲、卧龍生和司馬翎代筆，後來自立門戶開始創作。古龍一開始的創作路不甚順利，常常寫了小說的前半部，後半部卻則以斷稿收場，更有預先領取稿費卻交不出稿的情況。直至《楚留香傳奇》、《蕭十一郎》面世後，古龍才開始展現出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寫作技巧。《多情劍客無情劍》則奠定了「小李飛刀」在人們心目中的傳奇形象。適逢金庸在《鹿鼎記》後記中宣佈封筆，《明報》副刊連載武俠小說的欄位正需要副刊後繼之人，金庸親筆寫信邀請古龍在《明報》副刊連載小說。於是古龍寫出《陸小鳳》系列來答應金庸的邀請。在創作《白玉老虎》時，古龍已呈現出創作上的疲乏，加上在吟松閣風波中手腕受創、與妻子梅寶珠離婚、電影事業投資失利等因素，古龍因酗酒而患上肝病，戒酒失敗後又仍然暴飲，最後食道大量出血而死，終年四十八歲。

書中常暗將古龍與金庸比較，借批評金庸的風格以讚揚古龍，有「古龍比金庸更勝一籌」之意。作者引用對古龍較不利的資料時，最終還是會為古龍辯解。其實金庸、古龍的風格固是迥異，但亦不必故意貶抑一方來抬舉另一方。如金庸小說歷史氣息濃厚，除了一些短篇武俠沒有明確交代時空背景之外，長篇武俠基本上都是依着歷史時局來發展的。古龍小說幾乎都沒有設定明確朝代時間，儘管可以由一些地名使用裏去做考證，但古龍實際上是故意淡化歷史時局對小說劇情、人物的影響。作者在下篇〈綜述與評價〉中提出一個重要的觀察，就是金庸與古龍對俠的定義有很大差別，並以儒家和道家作比喻。金庸所謂俠之大者是為國為民、有仁義作為明確標準的，例如郭靖、喬峰。古龍描寫俠的典範是逍遙的、我行我素的，所重的是友情而不是家國情懷，例如楚留香、李尋歡。

作者有些見解我是不同意的，以下有幾個例子。

作者獨推唯有古龍能讓武俠小說在現代文學史上佔有地位，其實失之偏頗。金庸古龍為一時瑜亮，古龍能在《明報》副刊上連載《陸小鳳》，也是金庸所賜，沒有金庸掀起武俠小說熱潮，古龍也是孤掌難鳴。武俠小說的盛況是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一眾武俠小說作家共同創造的，讓古龍獨佔功勞是太主觀了。

作者謂「有人批評說，古龍小說中武林高手的武功如穴來風，沒有交代，沒有來龍去脈，好像一個人從娘胎出來就已經是絕世高手似的。這種批評實在是皮相之談，連小說構造的基本知識都不瞭解，實在不足與言。古龍的天才之處，正在於此。」其實古龍小說確有這種毛病，根本沒有告訴讀者這些人物的來歷。如金庸在《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從郭靖未出生寫到郭靖中年，但古龍的《楚留香傳奇》一開始設定在楚留香已成名的階段，古龍小說基本上也省略了角色習武奇遇的環節，也許是古龍故意留下小說內容的空白。這一點，作者賈賢茂其實也無法解釋，只好說是古龍的天才，又反譏批評者「連小說構造的基本知識都不瞭解」。這其實與小說構造常識一點關係都沒有。古龍並不是因為其天才能力所以突破這一些描寫，在古龍自己的散文中提到，他只是懶得去寫了，懶得讓李尋歡從不會武功成長到一個絕世高手。要是硬要古龍寫李尋歡的學武過程，古龍也是不能脫離舊派的格局模式。古龍跳過人物的學藝過程，因為他沒辦法在這模式中超越金庸了。

最後，作者以名為「古龍之前無新派」的一章作為全書總結。之前講過，冠之以「新派」，是相對於「舊派」而言。一般評論者以金庸、梁羽生為新派武俠小說作家，理由是他們總結了前人成績，寫出了更吸引、活潑的情節，改革了舊派的過玄幻或過沉悶寫作手法，並開創了武俠小說熱潮。作者大力主張「古龍之前無新派」，正可見其貶金庸為舊派的想法，否定金庸、梁羽生在風格上有所創新。梁羽生的小說固然仍是很接近舊派風格，但自金庸起已經別開生面，情節非常緊湊、人物描寫也是十分成功。但作者基於捧古抑金的觀念，勉強從古龍在言語風格、行文節奏和藝術形象上說「古龍之前無新派」，是很難說服人的。

整體而言，這本書很適合作為了解古龍生平、為人和其作品的入門書，作者也費了很多心思來搜集古龍的資料，但在作品分析和比較方面仍然要靠讀者多讀武俠小說，才能有自己的判斷和評價。

書籍資料：
書名：《評傳古龍——這麼精采的一個人》
作者：覃賢茂
出版資訊：風雲時代出版，2018年
閱讀日期：2020年3月14日至2020年5月18日

2020.7.15 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