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ni Mitchell不僅會寫能唱、還醉心畫畫。許多唱片封面都是她自己畫的。
出自她手筆的唱片封面圖畫、經常帶有未完成的意象,
不知那些只描了邊卻沒有被任何色彩定義的留白、是她刻意還無意留下的?
也許正呼應了她最為人知的名曲《Both Sides Now》歌詞意境裡,
Joni告訴我們的--那些我們永遠看不透的--雲的形狀、愛、與人生。
(圖片來源: Google)
「年輕時候看世界,總想看得分明,覺得它應該分明。中年看世界,就明白有些事物確實是籠罩在霧裡的,這世上也有只在霧裡才會出現的風景。」
--張惠菁.《比霧更深的地方》
最近閱讀已六年沒出書、我極愛的台灣作家張惠菁新作《比霧更深的地方》,書中的這段話寫出身心處於迷霧世代者的心境、看得我毫無猶豫地對這番話對號入座。我,正是這團迷霧之中的其一,微顫顫地站在宛如人生分水嶺的中年之巔,位置看似很分明、心與思緒卻如罩茫茫五里霧;對於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自己,對於曾經、正在或即將遭逢的種種,我總懷抱著說不出個究竟所以。但我(終究也只能)選擇不著急、不刻意一定要把眼下不甚分明的一切非得辨別出個是非黑白不可--反而必須果斷承認: 這人世上、這人生裡,本就有、或許多的是你永遠不能、也不必徹底分明的人事物。也許正是要練就這身乘霧前進的姿態與本領,才能安然跨過這個中間點、得以繼續往下行去。
於是趁此回憶起更久以前聽過的、一聽就欲罷不能到如今的一首歌。會對這首歌欲罷不能的理由是因為,從歌名到歌詞,我自認有看有聽卻始終不能承認自己絕對懂得。相對於我、或是寫下這段文字的張惠菁,人生已跨過中年分水嶺之巔很久很久、現在翩然行至後段暮年的
Joni Mitchell--她老早用這首發表於半世紀之前的歌說明了,我輩中年人活到人生中場才能乍然確知、並為之悸動不已的迷霧理論--而這迷霧,不是只在人生路的中場才突然大張旗鼓地飄來我頭頂、而是從起點到終點如影隨形罩著。
是1969年、距今整整50年前的歌了呀, Joni Mitchell的《Both Sides Now》。50年來這首歌被翻唱過
1298次,成為Joni被翻唱最多次的一首單曲(被翻唱次數排第二高的是收錄在1971年《Blue》專輯中的
《River》、被翻唱過的次數為661次)
不確定我是打從哪一次聽《Both Sides Now》起,才比較能意會歌名”Both Sides Now”到底該怎麼用自己的母語理解與翻譯。對初次聽這首歌時還只是個國中生的我而言,這三個單字各別拆開來看都是意思很簡單的詞兒、但怎麼三個單字拼在一起就變成了、自認英文程度還不錯的我理解不能的短句子?
歌詞三段,第一段Joni說看不懂雲的形狀: 雲如天使髮絲、如羽毛覆蓋的峽谷、像漂浮空中的冰淇淋城堡... 不管雲長成什麼樣,怎麼樣擋在我的去路上,怎麼翻來覆去地觀看雲--雲,只要一遇太陽就變成雨化為雪、毫無二致地落在人們身上。第二段Joni說看不清愛的樣貌: 在六月、在月光或是在摩天輪底下、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舞步間,彷彿看到愛情、像一篇篇就要成真的童話;可是童話後來變成一齣齣不真實而終會落幕的戲,把愛帶來給我的你留下滿席訕笑轉身離去,於是我開始看不懂、什麼是愛。最後一段Joni幽幽地說她看不懂人生: 曾滿懷夢想、擬一堆計劃、有時自覺活得像馬戲團小丑,而如今的我看著老友們冒出我不能理解的奇異舉措、而這樣的他們也搖搖頭對我說我變了;感覺像失去了什麼、同時又彷彿得到了什麼,這難道就是人生嗎。
It's life's illusions I recall. I really don't know life at all
「這是我所能憶起的人生裡的種種幻覺,我想,我真的不懂人生吧。」在噙著淚水、懷著憂懼又滿是驕傲的後來,人生的如幻,正一如最初看也看不懂的、藏在雲朵間、深崁在愛情裡的虛幻。Joni在歌曲結尾下了一個不太像結論的結論--結果,終究還是看不懂這人生哪。相隔31年後的2000年,Joni Mitchell用迥異於1969年的嗓音、重唱了《Both Sides Now》,明顯地這個版本裡的嗓子蒼老了、低了好多度;但多了很多意在言外、難以言說的深沉情感,她唱的內斂、卻也更理直氣壯。生命裡再如何虛幻作弄人的任何--雲也好、愛也好、人也罷,她用歌聲證明自己已了然於胸、試圖看通透、想透徹--雖然,結局還是不確定是否能把一切理到最分明,至少她已用上人生的絕大半時光、盡足能使上的全力。
一個人要花多少時間、費多少力氣站在迷霧中,看懂與想開人生裡那些終究不必分明的人事物呢? 30年、50年? 不管努力在迷霧中清明地自處,淡淡笑看圍繞眼前和身邊的所有虛幻, 看來,是會持續一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