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21. 重大刑案後的集體療傷:從《我們與惡的距離》探尋「共生社會」之可能

2019/04/2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你有標準答案嗎?」

這是近期爆紅影劇《我們與惡的距離》經典台詞之一,它是一部以無差別殺人事件為主軸,描寫社會大眾、受/加害者及其家屬在面臨社會刑案時,所共構、交織的心理狀態及行動實踐的劇集。而這句話在劇中之所以精髓,乃在於它貫串了觀眾自始至終「找不到標準解」的觀影過程。作為一種註腳與定調,大眾從而得有心理準備:傳統「抓兇手」、「拉對立(善惡、正反派)」的閱聽習慣,那些過往(經由教育、價值形塑與媒體呈現所習得)的思維、視角,在這裡都派不上用場了。

集體漠視下的陷落者培養皿
這件事很關鍵,它迫使大眾先放下憐惜/指責的「正義之劍」,放下殺人償命、應報主義先行的道德直覺。在高喊「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卻能解決製造問題的人」之前,先用這些(飽滿)情緒氣力想想:那「問題」到底是什麼?因為,唯當我們開始承認「死刑就算能解決製造問題的人,也解決不了問題」,才會赫然發現,「只關注死刑(執行)與否」,其實本身也是個大問題。


1. 破口與社會烙痕

《與惡》全劇由「無差別殺人」、「思覺失調症」雙主線所構織,兩條敘事線都涉及社會刑案:李曉明、陳昌、應思聰與楊耀輝(楊姓國中生)。廣義而言,他們都是被社會定義的「病人」,是社會安全網的破洞,也都是犯下案子、讓許多家庭面臨破碎創痛的「惡人」。也因為這種事件對於社會形如一種烙痕式記憶,大眾遂將他們賦上惡的烙印,要求政府隔離、消滅這些人。劇中的他們最後的確都償命而亡了,而刑案自此成為社會默識避而不談的禁語;大眾用「反社會」、「神經病」的標籤拉開自己與惡的距離,代價就是連自己也不曉得一切如何發生,不願意、也沒機會理解更多。


2. 「要當一個殺人犯很容易嘛」

諷刺的是,這究竟是問題的解方還是禍因的開端呢?輿論、媒體自栩為正義化身,將這群加害者(與他們周遭人)趕盡殺絕的同時,不也正是在加速另一批人的陷落嗎?同樣是受傷害的人們,我們可憐受害者家屬,認為他們失親之痛難以抹滅,同時卻把「輿論殺人」的正當性用天理、正道合理化至最高,這些憾事、仇恨在加害者親友所留下的永久瘡疤,又有誰關心過了?
媒體刻意忽略楊同學遭到排擠、霸凌。在輿論及校方施壓下,最終楊母選擇攜子輕生
事實是我們也拒絕理解他們,就如同對那些殺人犯一樣。我們拒絕看見這些親友身處的瘡痍(自顧不暇、孤立無援的思悅、被校方及社會輿論夾殺的楊媽媽),拒絕承認社會安全網從一開始就沒接住他們的親人,現在甚至還要連他們也推下去。儘管有著相似汙名標籤的思悅相惜,當美麗境界事件爆發時,大芝都還是脫口而出了那句話;與其說是編劇刻意而為,我更相信這一幕所欲傳達的,是社會氛圍的確能養出殺人犯的精神震撼,而幕後推手,正是高舉「正義大旗」的你我。

輿論真相的照妖鏡:媒體

這是本劇梳理的第一個矛盾,畢竟平心而論,這些焦慮氛圍並非空穴來風。《與惡》透過大量「群眾」角色的心境描寫,嘗試烘托出社會在「破口療傷」之過程中,眾人紛雜卻其來有自的情緒構面。


1. 實務及刻板汙名的雙重交纏

不是每個人都像丁媽一樣寬容,或許如小清所言:「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現實的問題。」大芝確實影響了「小確悅」生意,並挑起一些街坊鄰居的騷動,其實再往前回顧,她也是基於同個原因離開品味的。無獨有偶,「思覺失調」在社會眼中就是個麻煩,但就算他們狀態 OK ,我們的社會準備好接納他們了嗎?關起來或是放出去,這也是個現實(親友不願照顧的美清姐、照顧體恙的應爸、思德外,實無多餘心力的應小媽、擔憂「基因缺陷」將影響長子香火的金家人)與觀念(資源充足卻拒絕親弟出院的丁立委)的問題。


2. 無限上綱的失控再現
實務的影響當然是真的,但也絕對與汙名脫不了鉤,當這些正義驅使的情緒海瀾失控肆橫時,媒體的再現,便往往扮演著反映社會氛圍的那面照妖鏡。
輿海無情,你我素樸正義領頭的一時之言,極可能正是變相殺人的劊子手化身
劇中的新聞報導,不但暗諷了群眾對司法體制的盲化與扭曲(將辯護律師、法官視為是將「精神問題」當作脫罪保護傘,罔顧正義的魔鬼代言人),不少言論甚至根本不曉得死刑犯申請辯護律師只是一般的司法程序;西海幼稚園一案發生時,爭相將矛頭指向充滿爭議的康復之家,更點出精神疾病、精障者蒙受社會汙名化與鄰避的現狀。因此,看著劇集開頭「社群輿論」的意象影射,大家應該不難聯想「哈哈哥事件」與「處決李曉明」暗指的是什麼吧 XD 當逮捕或執刑淪喪為給媒體、輿論的安撫交代,甚至是執政黨遮羞的煙霧彈,追崇法治、公理的王赦會如此痛徹心扉,不言可喻。


近年關於媒體的研究紛紛指出,「總白癡化」和新聞品質下降其實是互為因果的惡性循環,品味新聞很忠實的呈現了電視台每天面臨的道德兩難。被迫投入的市場競爭,逼著他們從監視器、行車紀錄與爆料公社抓素材,逼著他們捕風捉影式的相互逐仿,「怕輸你就報」的抉擇壓力,體現在西海幼稚園現場直播、普吉島爆炸的臨時快訊,甚至最後也讓他們賠上「假消息錯殺」的慘痛代價(以對話截圖反控輿論的馬方林、遭指模仿犯而走上絕路的楊姓母子)。News 哥與喬安姐替他們上香的那場戲,更是殘忍演繹出,沒有點閱、收視率的背書,要在這「七歲智商觀眾的交易市場」談媒體自律、品質改革,就永遠只是脫彈不出結構的獨人唱戲。但話說回來,這爛生態難道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嗎?(題外話:抵制、打爆無良媒體那段整個很神預言啊 XD 輿論先和媒體一起殺了人,再另外帶一波風向把正義之劍指向新聞台,仔細想想其實很狗咬狗一嘴毛)


受害方與加害方的身分疊影


最後,雖然《與惡》並不刻意營造正/反派,但刑案中的受害與加害方,不可免仍是社會在集體療傷過程中,非常關鍵的一環,也是本劇欲處理的第二層矛盾。觀眾應該會逐漸發現,其實這兩群人都很無助,不要說案發帶來的失親、輿論創痛了,犯人在成為犯人之前,不是早已承受社經劣勢、精神與生活壓力所判下的原罪了嗎?在你讀這篇文章的當下,又有多少人正在現實中無望的陷落呢?只差在有沒有陪葬品而已。

劇中的受害家庭,多少都對加害方出現報復舉動(跟拍李家住處與大芝的獨家新聞、小確悅店面遭蛋洗),「情緒」本身雖然難以論理,但我們也不該否認它存在的正當性,以及直面它的必要性;只是徒欠理解與對話空間的單向抒憤,雖逞得一時之快,但更多時候反而形如絆住自己的酒精麻痺。如同喬安所言,原諒與懲罰之間有時很難抉擇,但在(與自己)和解共生的療傷之路上,那場對談無疑是很重要的。
(跟我一樣在這一段大爆哭的舉個手)
敏銳的觀眾可能已歸納出,劇中(當然戲外也是)大部分問題,其實都攸關我們一再重申的「理解與對話」,王赦與美媚的爭執很清晰帶出了這件事:「你不理解他們我不怪你,但你至少知道你老公是在做什麼的吧?」夫妻面臨衝突的當然也不只他們,喬平與一駿面臨醫院裡跨科專業做法的隔閡、僵持,如同喬安與昭國對新聞媒體不同的功能想像及立場,還有思悅與凱子天差地遠的家世及性格條件,都蘊含了太多各自人生觀、價值優位與現實因素的問題。重點在於,連屋簷下的枕邊人都難以彼此瞭解了,之於社會、之於社會安全的漏網之魚,我們又要談何「理解」呢?這不也是一種集體「病識感」的缺乏嗎?也難怪,曾指責大芝沒注意好哥哥的喬安,在意識到自己與天晴的關係後,會感到如此慚愧了。


未來的樣子:和解共生與行動策略

《與惡》一劇的可貴,在於它不刻意給出標準解,卻藉由各條主線的行動操作揭示了更健康的策略方向,並賦予受眾一幅值得期待的想像藍圖與實踐動能!


1. 社會輿論、汙名與媒體角色再思

紛雜的輿情及其隱含的刻板汙名,雖然是惡的共犯結構,其存在卻也其來有自。與其要求它消失,不妨轉焦於「更多理解與包容的可能」。唯當我們意識到自身所掌握的話語權及媒體風向,除了基於道德,更是「社會位階」的相對高點,才會意識到群眾更該有接住這些人的責任。且,當輿論開始將正義之劍指向自身,讓思辨力與識讀力帶起社會觀念的漸進改革,所謂「品質媒體」也才有望成為可能。


2. 眾生皆有病:人人都需要和解共生
當問題來臨時,情緒排遣固然必要,但在自懟「為什麼是我」之後,擁有承認、直面問題的勇氣才是解決的首步,這往往最難(想想昭國和喬安走進天彥房間、電影院的心防瓦解、美媚和王赦淚中帶笑的相互坦誠),也是本劇之所以不斷強調「對話治療(婚姻諮商、加/受害者對談、家屬支持團體)」的緣故。
笑開來,好運才會來吧!畢竟,我們無法拒絕被貼上標籤,卻可以選擇努力撕除它。當我們開始能與自己、與過往坦然「和解」,所謂「共生」社會也才值得期待。
思悅其實是個很強大的角色,身邊有太多足以讓她陷落的事物,但編劇選擇讓她勇敢她的故事與精神格言,是否也激勵了你呢 :)

「就是因為看不見,我們才更有機會去相信(希望就在雲的背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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