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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荒滅獵人─第三章：無法回頭（3-7）

拉著車廂的畜蛇幾乎將整個身軀都貼在平原上，大幅度地縮放全身佈滿鱗片的肌肉，以彎曲扭動的方式在地上迅速爬行著。牠的頭微微抬高，帶有黃白斑駁的眼珠子不時掃視著平原四周，這頭畜蛇正處在「狩獵」的狀態上。這是畜蛇車伕為了加快車速所採用的方法。他們隨身都會攜帶動物的血液瓶，當雇主需要臨時趕路時，他們就會打開瓶子，讓畜蛇聞過血後喚醒牠因被馴化而忘卻的狩獵意識，使牠變成一頭積極尋找獵物的野獸。

不過藉由這種方法加快速度也存在著不小的風險。由於畜蛇本來就是力大無窮的野獸，馬伕得花上更多力氣去控制畜蛇。若是車廂上用來固定畜蛇的鞍繩不夠堅固，那麼這台車很有可能會在行徑過程中翻覆。如果運氣再差一點，這頭畜蛇徹底失控了，那麼車上的人就會成為畜蛇的獵食目標。

畜蛇的危險度堪比性格血氣方剛的烏堪，兩者都是令駕駛者又愛又恨的生物。不過比起烏堪，畜蛇至少容易馴化許多。因此大多數車伕還是會選擇養一頭畜蛇，只要他們一輩子都不需要趕路。

一頭岩兔從車廂的窗外飛快竄過，瑪洛薩琳聽見畜蛇發出不滿的嘶聲以及車伕大聲的喝斥，牠的主人不允許牠去獵捕那隻岩兔。

瑪洛薩琳的眼睛輕易捕捉到岩兔的行蹤，牠在窄小的車窗覆蓋過牠的身影以前，跳進了一塊岩石裡，之後，她的視線立刻被模糊的平原風景給取代。

即便畜蛇車的速度再快，也追不上馬洛薩琳想趕快回家的焦急情緒。

一路上，假象──溫莎凡這麼稱呼他，這名男人從頭到尾都在微笑，對她面露無法理喻的微笑。她不知道這個前一秒還與她一樣著急的男人，現在到底是在笑什麼意思。

她的心思沒空繼續猜測假象在想什麼。因為對父親的擔憂很快就排除掉她心中其它多餘的想法。

一道巨大陰影迅速朝她的視線接近，瑪洛薩琳敏銳地探出頭，堆砌工整的美麗白牆與飄揚在城垣上的契倫王旗映入眼簾，她終於回到諸努城了。

車廂發出了劇烈的震幅，車伕正在強迫畜蛇拱起身子，使牠的速度回到正常的狀態。當畜蛇再度發起抱怨時，瑪洛薩琳透過車窗見到車伕拿出一塊類似肉的東西丟向畜蛇，這個舉動似乎稍微安撫了畜蛇焦躁的情緒。

假象移動到車門旁邊，用雙腿抵住門口，說：「我幾乎快看到妳的靈魂要從身體裡鑽出來了，天才女孩！聽著，我知道妳很想家，但是妳現在這副模樣實在不適合在他人面前出現。請妳稍微忍耐一點，我會先帶妳到我家換件合適的衣服──哎呀，話說回來，有什麼衣服是適合遭遇了血腥晚宴與火災，然後又被人擄走一整個晚上的可憐少女穿呢？」

瑪洛薩琳注意到他的衣著十分骯髒，透過反光幾乎能見到嵌入上衣的銀色飾品沾滿了油漬。

瑪洛薩琳其實沒什麼心情搭理假象，可是聽到他那完全不像是真心在關心她的話語後，此刻她非常希望能有個人代替她堵住假象的嘴。為什麼他們不讓溫莎凡跟來，而是只讓她跟這名突然冒出的陌生男人單獨上車呢？或者，要是康妮在的話……

「雖然他很怪，但是妳可以信任他。」溫莎凡的話語言猶在耳，「我們都不適合在顯眼的地方出現，我們的敵人認得我。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你的處境可能會更糟糕。」

「也或許已經晚了。」這是出發以前，假象所說的話。對象不是溫莎凡，是她。

衛兵的喊話將瑪洛薩琳的思緒拉回現實。車子已經停滯下來，她看見車窗外有幾個身影從旁走過。

「稍微等一下。」假象笑嘻嘻地打開車門，朝外頭看去。

「大人，您怎麼又回來了？」衛兵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昨晚我們還看見您急忙地跑出去。」

「我當然回來了，我可是還有正事要忙呢！你們的王肯定急著想找到我！」假象擺出氣急敗壞的模樣。

「抱歉，大人，我們這就讓您通過。」

假象關上門，畜蛇車又開始繼續行駛。城門的陰影竄入車廂內部，假象才剛對著她露出一副得意不已的表情，立刻被陰影給蒙蔽起來。光線在一陣顛簸後再度斜刺進入車廂，瑪洛薩琳突然整個身子往右傾了過去，她聽見假象慌忙地驚叫，接著，她迅速找到門把，奮力推開門，急忙從車廂內跳下。

「喔，我的天才女孩！」假象在她身後大叫，語氣裡充滿驚喜與愉快，他到底在高興什麼？瑪洛薩琳無暇繼續理會他。她開始奔馳，一路往前衝刺，儘管她赤裸的雙腳踩踏在堅硬的石板路上時，傳來了一陣一陣刺痛，她仍舊在奔跑著。

瑪洛薩琳注意到路人都用著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她這才想起她身上仍穿著斐拉脫給她穿的衣物。那件褲子非常沉重，有好幾次都差點要滑落下來。她一邊拉著褲子一邊奔馳。她急迫的想要回家，可是她終於發現到一件事：她找不到路。

說來可笑，瑪洛薩琳雖然是久居諸努城裡的文爵之女，然而她從未「親自」離開家裡走出戶外過。她每一次出門，都是由康妮陪伴著她，並且乘坐在安頓地非常舒適的畜蛇車上，一邊享用康妮準備的甜塔與淡釀露茶。

瑪洛薩琳心裡感到一陣尷尬。她意識到過去的自己居然一直以來都照著人們「認定」的模樣在行動。口口聲聲說要扭轉傳統，扭轉「規則」；然而抱持著崇高理想的她，實際上早已讓規則融入了習慣，一直以來都循規蹈矩的生活著。對比起溫莎凡堅定自我的模樣，馬洛薩琳對自己再度產生厭惡感。現在，她就是個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蠢女孩。

「終於找到妳了，天才女孩。」

瑪洛薩琳驚恐地轉過頭，出現在眼前的是那位穿著浮誇的男子。不過這一次，他為自己披上了一件不曉得哪撿來的骯髒破布。

他的臉非常臭。

「我……」

不等瑪洛薩琳說完話，一記重擊就打在她的腦袋上，瑪洛薩琳差一點暈了過去。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以前，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抬了起來，接著，她的視線陷入一陣模糊，然而她的意識卻是清醒的。她很清楚看見「模糊」的畫面，那些是由街道上的人群與兩側的風屋所組成的。剛開始，她還能夠聽到喧鬧的嘈雜聲，不過那些對她指指點點的話語都停止了。緊接著，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那些模糊的街景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紅皮沙發，她人還在發愣時，紅皮沙發的椅墊突然向她拉近，她整個人重重撲在沙發上。

瑪洛薩琳哀嚎地爬起身子，向四處張望，然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原本人還在諸努城熱鬧街道上的她，現在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了。這間房間非常寬敞，可是房間裡的擺設非常單調。一排排衣櫃包圍著房間的空地，沙發的正對面是一張巨大的鏡子。天花板上的吊燈放了幾顆爍閃石，提供房間足夠的光源。

她看見浮誇男子一面撇下那塊破布，一面從最靠近鏡子右側的衣櫃裡，挑出一件水藍色的大衣。他迅速地將身上掛滿銀飾的衣服，丟置一旁，套上新的大衣；接著，他脫下了褲子──這舉動嚇得瑪洛薩琳趕忙遮住臉。

還沒等她出聲詢問，假象的聲音已經湊在她面前，「隨便挑一件，天才女孩。最好樸素一點的，左手邊第一個衣櫃，那裏的衣服很適合妳。」

當她打開雙手時，她看見假象才剛從她身邊走開，這傢伙是怎麼從鏡子那端突然來到她面前；不對，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就像是察覺到瑪洛薩琳的疑問一樣，假象轉過頭，用一面和善的臉看著她。

「不告訴妳。」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換好衣服就到外面去，我安排一輛車會送妳回家。我趕時間，不用道謝，也不用跟我道別，因為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房門被狠狠甩上，搞得瑪洛薩琳完全不明白對方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開玩笑。她真希望有人能向她好好解釋，這個言行舉止都十分怪異的男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好在是有對方的提醒，瑪洛薩琳才想起她趕著回到她的家。一切都太過於突如其來了，不論是假象這個人的存在，還是她所經歷那場驚心動魄的夜晚。即便就算她回到家了，這場噩夢也不會馬上斷絕。溫莎凡稍早向她提起的會議結果，反而增添了心中更加厚重的負擔。

此外，還有她父親的失蹤。她想盡快先搞清楚這件事。

瑪洛薩琳起身去打開假象所提及的那個衣櫃，她看見裡頭吊掛的居然全是女孩使用的居家衣服。她挑選半天，最後選定一套深棕色、帶有霉味的套服裙裝。

當她脫下一直披在身上、忘記歸還給溫莎凡的皮革外套時，她呆愣地看了一會，然後向房間四處張望。

她將鼻子湊近，尋找外套上殘留的氣味，輕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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