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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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短篇小說是改編自在精神科病房的真實經歷,我也是其中一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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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姐,你這麼早呀?」

娥姐剛換好制服,扣好了最後一顆鈕扣,聽到在門外傳來格外刺耳的聲音,是說話總是嗓子大的英姐。

「你孻仔都畢業做實習醫生,你可以提早退休啦!幹嗎要那麼早回來捱世界呢?」娥姐最不喜歡別人像是羨慕但又點「憎人富貴嫌人窮」的語氣提起她讀醫科的兒子,尤其是英姐時不時就拿來當話題。表面上是替娥姐高興,但實情在揶揄她。

娥姐撥開簾子說:「英姐你又怎知我在換衣服?」「嘿,我認得出你乖兒子買給你那雙透氣真皮健康鞋,是五六百元的貴價貨,我昨天看雜誌時看到,怎會認不出來呀!」娥姐就是最怕她說這樣的話。可能娥姐在潛意識中非常不想看到英姐,所以問她:「你不是昨晚看夜的嗎?」「哦,同阿惠掉換了﹐今日返A。」「哦……」娥姐就是不想和她同更。

早上一開工,就有一堆事要忙,娥姐也懶得理英姐。

首先是派病人衣服。衣服分大、中、細碼,褲子也有分大小,但是總有病人想自己選衣服,因為有些殘舊一點,有些新淨一點,這時會有點手忙腳亂,要說服在挑衣服的病人,每件也是一樣的。在精神科病房,除了新症,病人是可以穿自己帶來的衣服來,但一般怕麻煩,多數人都不會穿自己衣服的。不過,入住這兒多次的芳姐,每天都會穿得漂漂亮亮。娥姐見芳姐:「早晨,呀芳芳,今日又是那麼漂亮。」芳姐喜歡人叫她芳芳。「今日我的手鍊好不好看?是新買的。它還配有一條頸鍊,不過沒戴上因為一朝早不想行頭太勁,哈……。」

娥姐既用心欣賞那漂亮手鍊,同時又擔心她這一次又不知道買了多少東西?芳姐患了十多年抑鬱症,同時亦不能控制購物行為。不知算是不幸中萬幸,芳姐家境好,不愁穿戴吃喝。芳姐買的不是車、鑽石或名錶。她只會買下一年日日不同款也穿不完的鞋子、水晶飾物及衣服。她房間全部都堆滿她的「戰利品」,弄得連床也只剛夠她睡,丈夫要睡沙發。幸而她有一個體貼而又了解她病況的丈夫,當芳姐入醫院,他每天給芳姐帶來一不同的替換衣服,美味食物和一大堆日用品,尤其是厠紙,因為芳姐愛整潔。他會一袋十卷的買來,因為一來不知芳姐要住多久,二來芳姐說有些院友很久才有人來探病,她們常缺厠紙。因為丈夫有車,多拿點東西來也較方便,所以她吩咐他多帶日用品來方便借給有需要的院友。芳姐丈夫對此也樂意依她,對照顧芳姐,她丈夫從來都無怨無悔的。

今天芳姐不可吃早餐,昨晚已開始禁食禁水,因為她今午要電療,不是癌症的電療,是精神科的電療,通常是藥物也起不了太大作用時就要電療。電療令芳姐善忘,她甚至已忘了女兒碩士剛畢了業。娥姐知道電療時身上除了外衣,什麼也得脫下,所以現在她戴了那麼好看的飾物一會兒便要除下,回來後又要昏迷一會兒,醒後她還有心情再戴上嗎?

派完衣服後,護士和娥姐等醫務助理(在這兒大家都叫她們做「姐姐」)便要給每個病人用電子探熱針和血壓計來測體温、量血壓。排隊一個跟一個的量,娥姐流水作業的在做,看到有問題的時候才用人手測量,病人的體温血壓很少不正常,不正常的多是老爺電子儀器。緊接就是搬桌子擺位吃早餐,當餐車一到,打開蓋,又是每天同一樣的白粥和牛奶麥片,不消多久病人就吃完,之後又一輪收拾,早上工作就告一段落。病人又各自四散,醫生們會來找病人診症,臨床心理學家也會來找他們目標的病人去面談。到了中午又聚在一起吃飯,如果下午不用看醫生,病人就會去「工作」了,會因應她們的病況,醫生就會每天安排職業治療給她們,但有些病人沒有心情或覺得無聊就會不去。娥姐都不太清楚職業治療是什麼?病人告訴她都是織圍巾,穿珠等手工藝,年青的或會去上網,大概是幫她們打發時間吧。

當大部份病人去了二樓做職業治療,其他的病人或是睡、或是看電視、或是來回的走著,有些健談的就聚在聊天。但很多時候都是護士和姐姐自顧自的在胡扯著,娥姐最不喜歡是見到她們小圈子的圍著聊,覺得這對病人好像不太尊重。當娥姐抺完地板,她獨自無聊的看著電視,這天淑貞没有去職業治療,心情愉快的找娥姐聊聊天。

淑貞患的是精神分裂的,但是娥姐見她多數時候都很有禮貌的和其他院友談天,有時候又會靜靜的看聖經,所以娥姐做了那麼多年都不明白究竟精神病分多少種類。不過精神分裂病人並不是人們覺得的那麼可怖,反而娥姐覺得她們可憐多於可怖。正當她們談得起勁時,淑貞又在問怪問題,「為什麼劉德華這首歌詞中有我的名字?…」「他叫我明天到他家吃飯,你說我去,還是不去比較好呢?…」。娥姐回應不了,她們回復沉默。
黃昏時候,病人做完職業治療,排着隊從二樓回來。有些病人會在這時候洗澡,姐姐們就得安排一下次序,因為浴室只有兩間。六點就是晚餐時間,搬好枱凳,等餐車一到就又一輪派飯分餸,等病人吃完飯,返A更的可以下班,但因為有返B更的同事有要事早走,所以娥姐替她多留幾個鐘,待十點半夜更的同事回來才走。

精神科病房老是彌漫奇怪的氣氛,像金魚缸,時間到了就吃飯,吃完飯,就等下一餐和吃藥,餐與餐之間如果没有騷動的話,就是看電視,聊天和睡覺。醫生、護士和姐姐們就在外面看魚兒游來游去。娥姐希望魚兒可以早康復能夠快點游出魚缸,回到自由的水裡,但金魚可以出大海的嗎?

到了九點半是派了宵夜和最後一次藥的時間。有的病人吃完藥,早早去睡了,有的則百無聊賴的繼續看電視。娥姐偷閒吃餅乾,淑貞見娥姐在吃餅,興高采烈的要了一小包後回去了。娥姐不以為然,之後忙著安排要洗澡的病人拿沐浴用品等瑣碎事,没有留意淑貞。一直到了十時半關燈了,娥姐巡了一回病房,見淑貞拿著吃了一半的餅乾像幽靈坐在床邊動也不動,娥姐輕聲呼喚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明明是活著,但就像荒園中的雕像,落寞的坐着。娥姐幫她放下餅乾,安頓她睡好,給她蓋上被,然後回報她的狀況給當值護士知道。娥姐只希望淑貞這晚沒有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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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ta Chan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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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是陳海雅,我的主題將環繞二十多年來的患病經歷,由散文或詩作搭配圖像述說躁鬱病人的故事和感受。我希望能夠安慰有著共同經驗的躁鬱症讀者,知道自己並不是唯一的怪人,你没有錯,只是因為病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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