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愛，你同樣不] #2-紅豆餅

我討厭幾件事情。一是交通、二是甜食、三是不真誠的男性。偏偏這一些都是在三十歲以前女性生活裡的充要條件。我的生活很平淡，所以我一直嘗試著寫小說。寫小說，也是一種逃避交通、甜食，以及不真誠男性的方式。然後，我的生活越發平淡。平淡從來都不是什麼生活態度或是選擇。而是一種不知所措的退而求其次。我不出名、我不耀眼。但，我還是很希望能夠寫一本讓人眼睛一亮的小說。就算是一個段落也好。可是我生活太過平淡。平淡到，我寫什麼都像是流水帳。不！可能連流水帳都說不上。應該說是一灘死水吧！死在那邊，逐漸惡臭，滋生蚊蟲，敗壞衛生。最後，被人厭惡。

所以我要改變一些事情。最快的方式是，立即顛倒自己所思所想。把最喜歡的，變成討厭。最討厭的，變為最喜歡。從現在開始，我不喜歡小說、不喜歡電影、不喜歡吃泡麵、不喜歡叫uber eat。最喜歡，坐在心懷不軌的男人車上去買甜食。

我努力說服自己。如今，我卻只能嘗試去考看看機車駕照。我早該考機車駕照了。大家都是考上大學就去考機車駕照。我已經在台中工作兩年，每天還是走路去工作。為了這個原因，我還特別找離租屋很近的公司工作。每天路程只要十分鐘，就算薪水少三分之一，我也無所謂。

我討厭交通，我從來沒想過要喜歡它。但今天，我正式要進行人生第一次的機車駕照考試。我回台南。從我家走路去考場。沒有機車只好向其他考生借。當場在旁邊練習的場地練習幾次，再加上之前用腳踏車練習的結果，其實路考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我運動神經真的很不錯，可能是我長期走路的關係吧！

真正讓我害怕的其實是筆試。因為我一直排斥任何與交通有關的事情有所關係的關係。我其實壓根子跟這些交通號誌八輩子不認識。我只需要認識紅綠燈，以及高速公路的號誌。畢竟只有紅燈與高速公路不歡迎『路客』。既然不寫小說，我時間多了很多。經過兩三個月的惡補之下，我終於稍微能夠通過模擬考試了。所以今天...我要通過我人生第一場的機車駕照考試。

八十二分低空飛過的筆試。讓我放鬆許多。接下來只需要穩定的，慢慢的，將機車安全的騎到終點，就能通過了。但現在又有一個大難題了。哪裡來的機車呢？完了！我一看四周全是高中剛畢業，或是還在讀高中的青少年。像我這種二十五歲的宅女。只是常常著看著遠方，讓問題一口一口將我吞掉。我的心在融化，十二月的太陽像是手機天氣預報的一樣烈焰。如果全是因為我，那麼我要為地球暖化抱歉。對不起！我又像是一灘惡臭的死水。正當這灘死水的氣味逐漸現實，傳到我身旁四周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小...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還好並不是令人作嘔的男性。是青春可愛的女生。我向她解釋我沒有機車後，她說『她很樂意借我機車。』她說，她是成大的學生。最近剛跟男朋友分手。所以覺得應該要騎機車，學習獨立。

我說年輕的小女孩的蠻不講理的邏輯，果然才是世界可愛的。

所以她跟男朋友分手時，跟男朋友要求了一台機車。苦於分不了手的男朋友竟然還答應了。她有了這台機車，卻還嘟著嘴說，『本來要他買gogoro的！他還嫌貴！我只好委屈騎這90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那個gogoro的啊！』我的媽呀！我忽然覺得自己老了。老的好徹底。我忽然覺得可以發明一個邏輯量表才測定一個人的真實年紀。或許真的會跟身分證上的數字非常接近。不過，也是因為我老得徹底對於她說的劇情，驚訝的同時卻意外的可以接受。這到底我這個是怎樣的情緒呢？真是奇妙。

我們一同通過考試。一起去窗口領了駕照。她忘了帶照片。所以我們先去附近照相館拍了一張照。她堅持這樣做，就算旁邊有投幣的拍照機器。她說，『如果拍太醜以後被零檢怎麼辦？』好吧！我也說不出口。畢竟我也沒有上路過。別說上路了，走在馬路上的經驗也不多。忽然覺得，說她怪。搞不好我才是最不正常的那個。

領完駕照之後。我說，『應該要一起慶祝一下的！』走我們去大吃大喝吧！她有點意外，我為什麼這麼小題大做。但我也有點懶得跟她解釋。而且我也無法想像如果被她說自己怪，到底會是怎樣的失落。

她選擇去一條巷子裡。看起來有點文青風格的簡餐店。我心想，『現在的小朋友還流行這種店嗎？這可是老娘以前最常去喝咖啡寫小說的地方呢！』沒想到這樣想，她馬上說，『不好意思，這附近只有這種老里老氣的地方。』

好吧！老娘真的敗給妳了。妳贏了可以嗎？

不過，雖然說她是個ㄎㄧㄤ妹。但，還是會被她的單純深深吸引。我們坐在最裡面的位子，靠近廁所。我還是只點了咖啡。她點了鬆餅，跟榛果奶茶。

『姊姊不吃嗎？』 『想了一下還是不要吃好了...』
『為什麼？這看起來很好吃耶！』我覺得她是說真的。因為她跟我說這些話，頭並沒有抬起來。一直盯著菜單的照片看，然後口水都快滴到菜單上面了。
她接著說，『姊姊不能說自己要減肥喔！姊姊一點都不胖，哪像我啊！』
『那你還點這麼多』，我心想。 為了安撫這個小女孩，我決定跟她說一個故事。我們先請服務生過來點餐。然後我嘆一口氣跟她說。

我愛我爸爸。也很想念，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常常騎著車載著我穿越大街小巷。爸爸這樣做，是為了讓媽媽可以好好睡個午覺。我們是雙薪家庭。我記得很清楚一個冬天裡。我買了一雙新鞋子。那是過年的時候要穿的。我非常喜歡那雙新鞋子。常常想著要穿那雙鞋子出門。可是媽媽不允許我在過年前穿出去。她怕我用髒。這樣過年就沒有新鞋子穿了。十二月的一個下午，我偷偷穿著這雙新鞋出門。爸爸一如往常得騎著車帶著我穿越個大街小巷。在某個時常經過的小巷口，我看到了一台紅豆餅的小販車。那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雖然我充滿好奇心，但我不敢跟我爸爸說。爸爸很快地騎經過這個巷口。在下次經過時，我餓著肚子。所以跟我爸爸說，『爸爸！可不可以吃這個紅豆餅。』我爸停了下來。我們都坐在車上，爸爸點了五個紅豆、五個奶油。說吃剩要留給我媽。（現在想想，當時我媽怎樣會嫁給我爸啊！）一台小貨車經過，濺起了地挖裡的水。我鞋子髒了。於是我彎著腰擦鞋子。爸爸一起身拿紅豆餅時，重心一偏。我便滾到了路中間。另一輛機車剛好衝過來。還好車速不快，我爸連忙過來抱著我。紅豆餅灑了滿地。賣紅豆餅的也看傻了。機車是沒撞到我。但是我忽然滾到路上，嚇到了機車騎士。機車騎士應該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他一直罵著我。我爸兇狠狠得看著他。他多罵了兩句三字經。我爸惡狠狠地看著他騎車離開。我泛著淚。賣紅豆餅的，塞給我一顆紅豆餅。又說，『要再做五個紅豆的五個奶油的要給我們。』我爸不好意思，就又再次付了錢給他。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著那個時候。可能是這個街景有點像。一樣的十二月，一樣的暖冬，一樣的巷弄裡，一樣的甜食。

『所以你不想吃東西是想起死去的爸爸嗎？』她問。
『蛤？什麼！...我爸還活著啊。我剛剛出門前，他才剛去睡午覺。』
『蛤？！什麼？！那你不吃甜食是因為？』
『蛀牙啊！我討厭蛀牙！非常討厭！』
『喔...姊姊...這故事好無聊喔...還好你不是寫小說的...』
這時候，還好服務生送來我們的餐點飲料。掩蓋了我暫時的尷尬與沈默。 這時我心中其實考慮著，『是否要因為故事的有趣性而賜我爸一個死？』不過算了...挺糟糕的。我生活平淡就算了。平淡就平淡吧！

就在喝著咖啡，內心在『故事的有趣性，作家的未來，以及父親的健全生命』之間作思考時。她忽然蹦出一句話，『我跟我前男友分手是，我懷孕了...』我差點被口中的咖啡嗆到。『然後，他也弄大其他女人的肚子...』這次，我不只嗆到，還噴出了咖啡。

『怎麼了？姊』她關心。
『咖啡太燙。』我故作鎮定然後說，『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就分手了...然後就現在這樣...』
我含著淚看著她跟她說，『妳要好好珍惜自己的人生啊！』
『我會的姊姊，謝謝妳的鼓勵。』
算了。我其實是在鼓勵她當個作家的。算了！其實我也只是不懂該如何嫉妒而已。畢竟要畢竟這個遭遇實在糟透了。

『姊，這裡有紅豆餅耶...』
『真的耶！』
『那你要點嗎？』
『好啊！』

我們叫了一份紅豆餅套餐。她若有所思地問我。
『姊...愛是不是其實就像在特定的地方想起平凡的事情，那麼微不起眼啊？』
我其實來不及稱讚跟羨慕她能夠提出這麼有詩意的問題的。
我只是直覺地說，『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平凡的日常，也能夠被覺得是愛吧...』
『姊，我不懂愛。』
『嗯...』我喝了一口咖啡。
『然後，你同樣不...』然後大大咬了一口紅豆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