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華救我！

美聯儲去年調查發現只要突如其來一萬二台幣開支，近四成美國人立刻出現經濟困難，而於舊金山，四人家庭月入三十萬以下已經算貧窮戶，扣稅後大概剩二十五萬。二十坪公寓租金至少十一萬。最低工資每小時約四百八，普通汽油每加侖一百二，巨無霸漢堡也是大概一百二。

發薪日，老闆遲遲未到，同事們心急如焚。德國秘魯混血胖妞說朋友一堆帳單到期，得趕快把薪水借他還債，待其發薪後再歸還。另一個中東血統黝黑女孩説汽車備胎已經一個月沒有拆下，等的就是今天。薩瓦多裔大姐沒有一天不在欠債。

惟只有發薪日才看到這堆焦慮扭曲面容，遠在昨天，她們尚替歡樂煩惱。

尖沙咀天星碼頭，遠看過去地平線被海島擠得凹凸不平，至少辦公室往外看到的景緻如此。發薪日已過十天，但沒有人領到支票，唯一驚喜是破了上個月的八天紀錄。

剛入職沒多久，老闆拉我與上司到樓下海港城日系漢堡店午餐，不知是誰先聊到與客人開會的話題

「誰叫你看著他們雙眼說話！？」

老闆是澳洲胖子，下決定的速度比肢體移動快很多。

「要看著他們鼻尖，這樣你才能專心說話。」

「我現在就看著你鼻尖，你瞧我雙眼，是否在跟你對望？」

以一個人生過客而言，他這句話無比珍貴。

「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漢堡！就寫在你額頭上！」

語畢轉身到櫃台買了兩個起司漢堡。

一年後，總經理串謀親戚轉移訂單被逮，哭哭鬧鬧差點報警。

兩年後，胖子捲款潛逃，休假完畢才剛踏出經濟機艙已獲告知執達吏警察上門拉封條，全部人被趕走。同事的語氣帶點惋惜，似乎我錯過了精彩的一天。

辦公室外維多利亞港還沒起浪，已捲走了幾十人的辛酸。

與台南朋友聊天，低薪是個長青話題。冠軍女生畢業後當設計師，一週工作六天月薪一萬六，每天加班。她說發薪日騎車回家時禁不住哭了出來。大家都明白左眼的淚為低薪而流，右眼的是為文化而流，但淚擦不完，因為血還在流。

另一位到加拿大打工度假，咖啡店老闆是印度裔。人不錯，但總會躲在房間內與監視器作伴。忙碌過後，偶爾會收到印度老闆電話分享他在監視器看到的影像，及更多的工作安排。

做過的錯事尚未夠多，已被當成偷窺秀主角，差別只在於來去匆匆的暖流換成咖啡跟牛奶。

想起昨晚看的八分鐘紀錄片《Hotel 22 (22號旅館)》，導演跟拍遊民一個晚上，與他們一同登上矽谷唯一通宵巴士 22 號。兩塊美金坐兩小時，為的不過是倒數中的安穩，公車到站，往對面車站花兩塊再回到原點，直至天亮。搖晃不定的車廂內，有人破口大罵「他媽的*尼哥屎眼」把公車當飯店。在美國，有些街友露宿原因只是因為大病一場花光積蓄，如民主黨人桑德斯所言「醫療在美國竟不算人權一部份。」。

還記得香港的麥難民，因為房租過高而得借宿麥當勞的香港人，其中不少還有正職。隔著屏幕看《Hotel 22》，他們其實就在我附近，如果扣除人情因素，我其實離他們也沒有很遠。

「經濟不景氣？」

「我出生窮到現在，須要擔心嗎？」

一個非裔男人手指向頭一副得意表情。

想到之前在好色龍看過的*迷因。

薩瓦多大姐高峰期要打三份兼職，大麻一直抽，記性極差、混血胖妞腰腿痛得每天像蛄蝓般黏著吧台泡咖啡，弟弟賣大麻卻從不給她折扣、戲劇系畢業白人女生說最低工資的劇場零工幾百人在搶，只能到咖啡店打工還學債。曾有個女毒蟲來工作，下班回車裡睡，發薪翌日不是告病假就是聲音沙啞，後來借住同事家，偷了一些現金首飾就消失了。拉美裔女生辭職時強調支票千萬別寄家𥚃，説家賊難防。秘魯大叔應徵洗碗工時泣訴母親離世要重新振作，後被發現在聯邦刑事登記冊上有兩次性侵紀錄。而客人心情好時，一杯五美元咖啡會另奉五美元小費。

「劉德華救我！」

許多年前一宗香港新聞，有位精神病婦在碼頭吵鬧後跳海高呼「劉德華救我！」。自此每遇沒辦法控制的瘋狂事，我總不其然暗忖「劉德華救我！」。

在台南，打烊前有個女人站在吧台前不停重複「我把車子撞進男朋友家𥚃！」「結果被警察抓走，氣死我！」「我那麼漂亮對不對？」三句話半個多小時不動。

「劉德華救我！」

半夜在半月灣海灘發現停車場上鎖，跟罰單一起困在裡頭動彈不得。

「劉德華救我！」

台南除夕夜前六點四級大地震，蹲在客廳等死。

「劉德華救我！」

寄宿親戚家，晚飯席間聊到金華路炸豬排老闆出錢出力出豬排救助地震災民。基督徒長輩說「這老闆錢太多了吧。」

「劉德華救我！」

二O一四年旺角佔領夜，有認識的人推了整套DJ系統深宵於彌敦道開趴，左右兩邊都是民居。

「劉德華救我！」

在廚房發現同事將擦過嘴沾上美乃茲酪梨醬的餐紙巾收集到罐內留著抹髒盤子用。

「劉德華救我！」

躺在床上，嘗試唸出十首劉德華歌名，但沒成功過。也許我該到山上找劉德華，請他將十首歌名刻在石碑上，然後於曠野生活四十年，這樣劉德華也許真的會救我。

*尼哥 (Nigger / Nigga) 是美國以前對黑奴的謔稱，現為種族歧視禁忌詞，如必需用到通常以「N word (N 開頭那字)」一詞代替。目前只常見於黑人間互相對談，如其他族裔人士以此稱呼黑人則有可能惹官非。

*迷因 (Meme) 是常見網路圖一種，以流行圖片配用戶自創搞笑短句，在最短時間內把話說完。可理解為長輩看不懂的長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