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即美、用即美 TO GET ENGAGED, TO GET LIBERATED

2019/12/26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Handloom, Kashmir 2019
日本美學觀察家柳宗悅先生曾經以宗教美學觀點切入解釋工藝/民藝中“用“與”美”之間的關係,若就西方的角度,很有可能會直接解讀做“功能即是(等於)美麗”的二分性思考(form follows function),但以東方哲學思辨,形式與機能、美學與功用就像是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的完整、和諧共存,沒有那雞生蛋、蛋生雞的關係邏輯,唯有在物件與使用者產生一種親密的合作關係,物件的美麗才會“即時發生在那當下的互動”,少了人的參與,物的用與美不復存在,當下如是的生命體驗(簡言之:生活)便也不會發生。
“因為人的參與、互動,喚醒了物件之用與美。”
“The Engagement of human-beings awakens the use and beauty of object.”
在與喀什米爾織品工坊的工匠師們合作的過程中,我想借用上述柳宗悅之觀念-用即美-但加以延伸,講述一種來至於師傅“作即美”的工藝精神,同時藉此回應一個自己思索已久的問題,有關於“工業與工藝-量產之於人之於機器的差別在哪”的討論。
作即美 -製作的當下即時經驗了美。
除了在先前文章中提到:經驗手工織品之所以如此真實−來至於我們藉由物件作品感受到了織品師傅心念與身體的那份聯繫(bonding),此外,一條織品的手工製作之旅,途中歷經了:“1.採收羊毛(pashm combing and picking)-2.紡紗(spinning to yarn/hank)-3.染色(dyeing)-4.絲線上機(setting)-5.紡織/刺繡(weaving/embroidering)-6.修整(darning/polishing)-7.清洗(cleaning)-8.燙整(ironing)”
有別於機器制式化運作,自動生產流程輸出了一個個冰冷且無個性的複製品,在整個喀什米爾手工製造織品的過程中,師傅們有意識地參與了每一道製成工序,每個人有其熟悉的互動涉入方式,從染工、刺繡師,織工、修補師甚至是負責最後清洗熨燙的工匠,在在投注了他們的自由意志到這一件手工織品作品上,最後讓一件平面的作品變得立體,因此有了生命的厚度。
儘管是小量複製品,彼此就算是有著相似的樣式,細微觀察依舊可察覺那一件件織品的獨特之處-再次回到柳宗悅先生的相關論述便可以清楚理解,這些“差異”之處便是有別於機器大量生產的“偏差”-若是一點偏差也沒有的話,就跟工業量產下“正確的冰冷製品”一樣了。當然大量偏差也會使織品顯得紊亂,唯有在師傅們長時間的身體力行,忍受在經緯規律的不自由條件下持續進行創作,日經月累的磨練後他們方能拿捏所謂恰到好處的“偏差”分寸。所以說:
自然的細微偏差為手作織品帶來了真實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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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前置作業(pre-looming),都需要身體全身上下地勞動,以及清晰的念頭與之心念同在,不然動作一個差錯,都會影響後續的流程。舉架設經線為例,需要兩位師傅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交差穿繞絲線,兩個人的絲線像是成X字型反覆運動,前後來回動作需要重複四千次以上方能完成,一但有誤,都會影響之後織布機開經投緯的織結架構。Srinagar, 2019
確認織造結構。Srinagar, 2019
收線,收捆。Srinagar, 2019
上幾織造。Srinagar,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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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色師傅身體的記憶讓他們知悉如何妥當地將絲線上色,什麼時後該進入染缸吃色,多久之後需要拉起,反覆又該多少次⋯⋯等。 Srinagar, 2019
校色動作。Srinagar, 2019
,至於師傅們對色彩的準確度要求,還有調整教色的過程動作都很直率,非常有自信舀起大把大把的增添色粉。Srinagar,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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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ree will of human-beings who make things by hands liberates the uniqueness of object.
柳宗悅先生說到,織物是個數理也是個法則的世界。相較於其他藝術創作,織物本身的結構-經緯交錯是這個世界對理法的服從,從事創作本身是不自由的,卻也因為工匠得忍耐不自由的規律-反覆迂迴的工序-美才得以被守護而保留了下來。如果織物背後的法則亂無章法、師傅只是一股腦兒氣急敗壞地做,將導致器物混亂,然後創作者心也亂,更不說是美了。
“紡織工人是法則忠誠的僕人。越是忠誠,織品的性質就越能提高。不論是織布機、手或足都是計算這個數字的勞動力。織物在法則下產生,也在法則下息止。說是人的作品不如說是法則的作品來的更合適。”(摘錄自茶與美_織與染一章節,第二百六十二頁)
自然與人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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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處的社會、生活的周遭環境充斥著大量生產且快速設計的物件,美的醜的好的壞的種種都是為了謀求人類需求與福祉的最大公約而生,因應“消費”選擇自有其個別存在之必要性,隨後光譜另一端的手作品出現,象徵職人精神、繁複程序與堅持細節的工藝逸品,用形象品味建立起相對高度的象徵地位。我無意比較兩者的優缺,只要在資本主義下,物件都具有消費符碼的特性,所有制度下的交易都是雙向的,青菜蘿蔔各有所好。
只是每當需要描述關於“設 計、工 藝與手 工”這類形而上的概念,因為中文詞彙、文字組合的特性:意義詮釋的曖昧模糊性總是帶給我們一種儘管無法言喻卻可心領神會,好似談到這些字我們就知道背後代表的某種相對價值,甚至就是那樣你我心照不宣的默契、共同的意識形態,簡單不需多想。身為創作者的我也常掉入這樣的表達窘境,甚至不免思考自己是否也正膚淺地消費這些字詞。
所幸我得以踏上“Artisan Wallah”專案這趟人生的檢視旅程,從過去在台灣做為工業設計師一職,但如今來到了喀什米爾(Kashmir)與傳統織品工坊的合作,我開始從物的重視,回歸到人的參與,慢慢地清晰了眼前人、物關係都只為了得以回到了屬於生活日常的美好小事或是生命篇章的一個暫歇逗點
工藝的存在,便在於提醒我們留意從製作的開端到使用的霎那,那從“作即美”到“用即美”之間的交迭風景。
Artisanwallah
Artisanwallah
遷徙於台灣與喀什米爾兩地的遊牧創意工作者(a nomadic creator),目前正與當地織品工坊進行“shades of Kashmir"合作專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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