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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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

到烏魯木齊了,餓著肚子坐在博物館裡,還有三個展廳沒看。
來來往往的人操著不同的口音,都是中國人,但有的臉孔特別深邃,要怎麼不對自己的身分感到懷疑?如果手上拿著國家給的卡片,上面標記了我的族類。
Mario有點急躁的叫著,Mario是一隻吃草會反胃的小狗,牠的主人接待了我。我問了牠主人喬一些治安問題,08年發生動亂、砍人,後來戒備最高,近年好很多了,這些網路上都找得到,大家都知道,但我聽到還是不免會神經兮兮。喬不怎麼說話,但說起話來到蠻直的。早上,喬做了早餐給我吃,是在西北地區極少吃到的清淡,「你平常吃這麼淡啊?」幾乎無調味的玉米粥,青菜,炒蛋。「對啊,我是假新疆人。」
我本來不信的,說什麼他們會把一個東西插入你的手機,然後看光你所有的資料、瀏覽的網站;或是你得時時刻刻小心有人在監聽。隔天我見了喬的朋友,我們一起下了跳棋,在頂樓用餐,美味的可樂雞和酸奶配馕,彈著吉他唱歌敬拜,我把手機放到遠遠的地方並關機,開始相信一開始不信的。
一個人在新疆心裡會怕的,倒不是治安、犯罪問題,新疆人自己也說這裡搞不好是全中國最安全的地方,那種怕是你感覺你做什麼都不對,在道德上你站立不住,你苛責自己,你想說些什麼,但無處可說,實際上也不知道原先「應該」、「想要」說些什麼;想負起一些人類該負的責任,但你其實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這讓你感覺偽善。看出去的都是相安無事,但又覺得街角、公車上、檢查站時而透露一些訊息,something is melting;然而無論是新聞看見、親耳聽見或是那過於敏感的神經,都這麼的小,在極地裡,陽光透過冰層反射進入眼睛,其實看不見什麼。
跟小羊會面後,才真的走入新疆壯麗的風景裡,同時也離開烏魯木齊,往北到布爾津,倒也算是正式踏上旅程──從趕火車開始。

小羊

小羊是我的旅伴兼半年的大學同學,熱愛買淘寶,買到防曬乳在她前腳踏出宿舍後便到貨了,而這時的她在41度的吐魯番,雖然趕不上,但我們在新疆預計待一個月,來日方長,在烏魯木齊從包包拿出防曬乳給她時,她非常感動。
我們一起在巴爾巴餐館吃了抓飯、喝了卡瓦斯(一種有發酵味但沒有酒精的健康飲料),新疆菜從第一口的濃郁就讓人喜歡,但十多天後我便開始對羊味敬而遠之(從「好好吃!」到「你們吃多一點吧,我要去吃冰……」)。接著,她計畫去新疆博物館(自治區博物館,我前天去的),我則找了另一個地質礦產博物館,兵分二路,而在我搭了反方向公車,最後千辛萬苦站在地質博物館前時,卻發現:「博物館沒開……因為今天禮拜一……」透過電話我們兩個都ㄏㄏ的笑了。類似的狀況在幾個月前去青海省博物館也發生過,到伊寧一個小博物館也看到大門深鎖,走那麼多路很累呀,怎麼我們沒有要吸收教訓的意思呢?
我想大概是我們自覺體力好或是覺得自己是能操控時間的超能者,所以發生在火車站裡狂奔趕火車的情節也就少見多怪,只是對不起那些不小心被我們擦撞到的行人和想對我們翻白眼說:「明明拿台胞證不是更應該提早到嘛」的站務員。

載我們去這裡最好喝的奶茶館

坐在往北屯的火車上,是三排面對面的位置,對面的最右邊坐著一個婦人,婦人的腿上有孩子,孩子橫躺,順勢也占掉中間的位置,最左邊坐著一個短髮女子。一名男子似乎是上廁所回來,看到中間的位置被孩子睡去了,婦人準備要移位,左邊的短髮女子開口說:「讓給孩子吧。」
短髮女子跟我們的目的地相同,都是喀納斯,她上著白背心外加薄罩衫下著短褲,火車冷氣冷又碰到夜晚,我們看她要睡又睡得不安穩,想著頭上行李架上的包裡有保暖衣物,我的藍圍巾就夾在包的最上層、最方便取得,就決定是它來服務對面這位只帶著一個小手提袋和隨身小包就說要出門玩的人了。
總而言之,英子,這位在我們眼裡精通哈薩克語、維吾爾語、漢語,可以跟任何人變成朋友的姐姐,就變成了我們接下來的旅伴,一路陪我們玩到喀納斯,用語言和大姊頭一般的氣勢解決我們的大小問題,小至向賣駱駝奶的攤販殺價,大至找房找馬找車,還兼媽媽的碎碎念,阻止我們在拍照時爬到機率極小但還是可能有危險的大石頭或懸崖上,離別時再附贈我們一人大包果乾和紅棗,和極度擔心我們會不會又跑到危險地方拍照或經痛到無法行走的雙眼。
北屯下車以後,我們仨一同包車到布爾津,一個俄羅斯味挺濃厚的城市,有條額爾濟斯河經過這,由南向北流最後注入俄羅斯的鄂畢河,屬於北冰洋水系和此地緯度接近五十度的地理知識讓我很興奮,比眼睛看得見的還興奮。市區街道很寬,擁有漆有暖色調的房子和圓頂,還有圓圓臉蛋和大大鼻子的人,他們是哈薩克、俄羅斯還是蒙古人呢?我在中國,所以……我許多時候不知道怎麼看待這些事情。
我們住的青旅可好,她給人的印象是藍色的,前有花圃,花圃前還有漆成五顏六色的輪胎盆栽和隨風擺動的植株,下午,耀眼的陽光照下來,名叫皮皮的白貴賓蜷在外頭的椅子上,一早入住,青旅沒什麼人,深桃紅色的房間有六張床,但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開心極了,我尤其是,因為坐了一夜的火車再輾轉來到這,沉甸甸的衛生棉終於可以離開我,也有馬桶好好放血了……
英子很有活力,我的藍圍巾可真神奇,她之前就來過布爾津,也有朋友住這,她說這裡的奶茶可好喝,要帶我們去喝。我們清理好自己,跟英子走向馬路,她揮手打了台車,往副駕駛坐,我們坐進後座。這一個亮晶晶的早晨,有著溫溫的太陽和不讓人發抖的涼,英子對司機先生說:「載我們去這裡最好喝的奶茶館!」
(司機的臉:??)
(我們的臉:??)
「載我們去這裡最好喝的奶茶館!」她再說一遍。
司機好像終於懂了這字面上的意思,不過幾個彎就到了他覺得的「最好喝的奶茶館」,我記得下車前英子還對司機說,你保證好喝嗎之類有點威脅卻又不失信賴的話。
確實,那家奶茶館是我們一致回味的店,不只奶茶,還有一種叫做包爾薩克的麵包;而我們一致回味的還有英子那一句「載我們去這裡最好喝的奶茶館」,就是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覺得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陳思頻
    陳思頻
    除了寫以外,還會讀,和做其他的事。我是一隻狗,趴在地板上一整個下午,在四點半的時候,吠幾聲,請帶我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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