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花了八天的時間,讀完這書裡的每個故事。
這八天,我很輕易地就跌入吳明益老師所創造的時空裡,這或許是華文小說的優勢,又或是吳老師平淡深刻的文筆功力,能讓人在閱讀中中途離席、中途加入,又彷若從沒有離開過。像小說裡每個與鐵馬邂逅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我的生命經驗裡持續轉動騎行。
《
單車失竊記》是一本不能熬夜攻克的小說,它需要時間讓故事滲透,慢慢消化書裡的肌理與紋路,細細品味作者所傳遞的關於文化、歷史、記憶、死亡與生命......
「鐵馬」的故事
一個關於「腳踏車、單車、孔明車、鐵馬」的故事,在那個被我們錯過的年代。「腳踏車、單車、孔明車、鐵馬」隨著時代演變已不再是兒時記憶裡時尚、摩登、富有的代表,為了找回經常被父母提及的遭竊的孔明車,於是展開一趟追尋的旅程。
故事主角程先生,是個業餘作家,也是舊鐵馬零件的愛好者,但收藏鐵馬零件只是順帶而為,他的目的是認識更多鐵馬愛好者,進而找到那台被偷走的爸爸的鐵馬(他深信鐵馬沒被壓成廢鐵)。
與鐵馬邂逅然後與主角相遇的人有阿布(古物收藏家)、阿巴斯(攝影師)、巴蘇亞(阿巴斯的父親,鄒族人)、薩賓娜、靜子、......,他們各自懷揣著一段有鐵馬陪伴的日子,有些人物彼此不相識卻在同一個時空裡擦肩而過,一起度過一段歷史。
我很喜歡小說裡的第一個章節,它以第三人稱的視角,沒頭沒尾的開始了一段鄉下孩子們的童趣,在田埂間奔跑與不會動的稻草人。我腦海裡立刻浮現小時候阿嬤做的稻草人,穿著阿公破舊褪色的衣服,戴著破斗笠,矗立在院子前的農地上,袖擺隨風搖曳。我與堂哥堂姐們,裸著腳丫踩在剛犁過的田地上,有點濕潤柔軟但溫暖的泥土,像剛出爐麵包一樣。風裡瀰漫著草和土的味道。遠一點有白鷺鷥在挑蟲子吃,蟲子都被大鐵牛翻上來了,白鷺鷥是跟著大鐵牛來的。
蟲子都被大鐵牛翻上來了,白鷺鷥是跟著大鐵牛來的。(Neomi/攝影)
還記得有一次,三哥抓了好幾隻的火車蟲(學名:馬陸),把牠們放在腳踏車的後輪上,腳踏車是立著的,只要壓踏板,後輪就會轉動,看火車蟲在後輪的輪圈上怎麼爬。我非常討厭火車蟲,紅紅的一節一節,很多隻腳像毛一樣滾動,蜷曲起來很噁心。
單車失竊記讓我回憶了我與鐵馬的邂逅。小說開始的第一個章節後,沒有後續,開始了程先生對鐵馬的看法與自述。以程先生為第一人稱「我」開始敘述所聽到的故事。
「蝴蝶」的藝術
我也喜歡書裡的故事「阿雲的故事」,這故事讓我想起公視曾報導過的,
台灣花磚。許多古早工藝已不復存在,它們無法從學校習得,那些一雕一刻、上釉彩、燒窯的工夫,藏在作品裡小小的師傅的署名以及所注入的心血、情感,在工業革命後逐漸被機器取代,失去了精神。
「阿雲的故事」探討藝術的極致,許多當代藝術家以動物之美,將牠們做成標本保存、展示,但在動保人士眼裡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我們不該為「人造藝術」而破壞「自然之美」,這麼做是本末倒置啊。就如故事裡阿巴斯所說,他發現他的攝影裡沒辦法保存更複雜的感受,只能透過觀景窗按下快門。
其實最美的藝術就在參予的那一刻,用感官記住它,我們都會,但在科技進步後逐漸忘卻了我們對美的本能感受。
吳明益老師對蝴蝶情有獨鍾,早先就曾出版散文《
迷蝶誌》和小說《
蝶道》。
熱帶戰爭
《單車失竊記》有很長的一段篇幅講二戰時期,台灣的原住民與日軍在緬甸戰爭的故事,這與一本我曾讀過的小說《
馬特洪峰》稍有重疊之感,《馬特洪峰》講美軍在越戰的過程,因此對於熱帶叢林、悶熱潮濕、各種蚊蟲、且戰且藏且挖壕溝的描述很有畫面。《馬特洪峰》對叢林戰爭的描述更加深刻寫實,而《單車失竊記》比較著重在人物與森林、象群的情感交流,有作者的前作《
複眼人》的影子,都在傳遞對人們與大自然的情感互動。
吳明益老師筆桿下的台灣情感
關於吳老師的作品,最初是從《複眼人》認識的,後來讀了《
天橋上的魔術師》,再後來則是《單車失竊記》。故事主角程先生,是住在台北萬華的商場,就像《天橋上的魔術師》的故事延伸。
《天橋上的魔術師》貫穿整部小說的場景:中華商場(圖源:中央社)
最後,能感覺到吳老師想保留的台灣人文,書裡有些對話用閩南語的字(配上括號的羅馬拼音,但沒有整句話都給羅馬拼音),這可能造成部分讀者的困擾,但我認為這些閩語對話正是精華所在,閱讀這本書必須「讀」出來,加入閩南語句,讓故事發展得更道地、更對味,更能描述鐵馬的年代。
「鐵馬誌」是我最喜歡的設計,書頁特別把舊紙張的紋路、黯淡印刷出來,不只讓讀者知道這是有別於小說的部分,也加強了時代的帶入感、觀察到台灣的鐵馬發展史。
一口氣讀了這麼些故事,雜揉到腦海,某部分的記憶就這樣被翻新、被改寫,好像我也目睹了在我出生之前的那個年代。
延伸閱讀
- 吳明益與劍橋大學歷史學教授Barak Kushner,倫敦對談《單車失竊記》
願閱讀成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