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是由麻省理工經濟學教授Daron Acemoglu與哈佛政府系教授James A. Robinson合著。旨在探討一個很簡單,但又是大哉問的老問題:「為何國家會失敗?」
本書開宗明義就告訴你,「笨蛋,問題在制度」。一個國家會走向富裕,或是走入貧困,地理或是歷史的原因都不足以涵蓋解釋,文化與習慣的說明同樣的說服力不足。而探討數百年歷史下來,成功與失敗的國家,可以被用兩種制度給概略的囊括。
廣納性的制度,與榨取性的制度。(inclusive & extractive)
這本書深入淺出,沒有複雜的學術名詞,更沒有混亂的循環論證。作者以歷史為主軸,輔以兩種制度交錯寫作,讓讀者很容易比較出,在相同的地理、歷史基礎上,一點點小小的差異,就會讓制度走向廣納或是榨取,一旦形成後就有了慣性,很難加以逆轉。(註:不是不可能,事在人為,是難度很高。)
雖然筆者很建議大家買一本回去看,但四百多塊在景氣不好的現在也是支出,所以就大致上將其邏輯與各章重點大致上帶過,讀者就算沒讀過也可大略知道一二。
所謂的榨取性制度,指的是政治上,少數的菁英控制了資源分配的權力。廣納性的制度正好相反,權力是趨向分散與制衡,並鼓勵多元思想。
而這兩種制度,其運作的邏輯與每一個例子,大致上如下。
榨取性的制度,主要建築在菁英階級與平民階級上,菁英有絕對的權力可以主宰資源的分配。少數菁英在制定任何政策,必定是優先考慮菁英的利益,隔絕外部的競爭,建立資源壟斷的規則。
廣納性的制度,概念是保護財產權的基礎,擁有權力的階級涵蓋上到下,分配也許不一致但絕非是菁英壟斷。任何政策的制定,每一個人都有權力發聲,菁英不能漠視其他人的意見,就算要硬幹也無法獲得其他人支持。
以運作的過程來說,榨取性的制度下,菁英遇到了全新的機器、嶄新的概念,第一個考慮的不是效率的提升,也不是國家的繁榮,而是先思考這些玩意是否會對自身的權力造成損害。由於擁有權力者為少數菁英,很容易的建立起排除外部競爭的法令,或是自己下去壟斷,總之就是將所有資源集中到少數菁英上,階級流動幾乎等於零。意即法律為因人設事,遊戲規則隨時可以依照當權者的意思改變。
而廣納性的制度,並非是因為菁英喜歡分享權力,而是因為當權力已經分散到各階級後,任何想要壟斷的想法,都可能會觸犯到其他權力者。如果當權者略施小惠,想要把反對者加以分化,遂行其獨裁的意圖,會連同志都無法認同,畢竟唇亡齒寒,今天你可以輕易剝奪反對者的財產與權力,明天就會輪到我。在此下大眾尊重法律,認同一套遊戲規則,並且不容許規則被少數人制定與破壞。
這些在政治制度上的廣納與榨取,會在經濟制度上產生良性與惡性的循環,使得政治與經濟互相支持,讓制度難以被更改。
其大致上的狀況是這樣的,榨取性的制度會製造一個沒有創新的經濟制度,這不難理解,創新往往是破壞性的,破壞舊有的遊戲規則。在榨取性制度下,掌握權力的菁英優先考慮的,是這個創新帶來的改變,是否會影響既有權力的掌握。如書中的例子,發明織襪機的William Lee欣喜的帶著他的發明展示給伊莉莎白女王看,女王的反應是拒絕,因為他擔心這造成大量失業,造成政治上的不穩定。(註:說明白一點,就是政治的穩定超過一切)
創造性的破壞,必定會讓原有的制度上,產生新的一批贏家與輸家。如同盧德分子是紡紗機發明中的輸家一樣,使出渾身解數也要破壞這些創新。任何榨取性的制度之所以無法使國家富裕,關鍵點都並非是經濟政策或是產業政策的錯誤,問題都是出在既有的少數菁英,絕對不可能放開手中的權力,那怕只是一點點也不願意。
廣納性的制度正好相反,著眼點在於財產權的保護,當國家每一個人都不用擔心自己的財產,會因為一紙命令被收歸王室,或是被有權勢的人輕易奪走。那麼創新的發明就會陸續出現,又由於社會中的權力是分散的,當全體多數都認為某種創造性的破壞是有益的,那麼少數的輸家就算要反抗也無法在政治上獲得認同。
簡單說,就是創造性的破壞不僅常常發生,也可以得到保護,使得有創新精神的發明家與實業家不停地出現,產生一批新富階級。這些人為了自己,會竭力要求對等的政治權力,便進一步的使得全力更加地擴散下去。政治家當然不願意放出手中權力,但與革命失去一切相比,放出部分權力的改革是較佳的選項。一旦這個流程產生,就很難逆轉,就算有心獨裁的政客,也無法在法律上恣意妄為。
以上這兩種制度,在歷史的開端,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事件,例如書中所提的光榮革命。光榮革命當然不是王權轉為民權的過程,而是王室權力被削弱,轉移到貴族與富商手上,但這權力的分散化一旦形成,要全部收歸一人就有所困難,因為其他有權者都會反抗。而權力分散的概念一出現,就會從貴族散播到仕紳,仕紳散播到全民。
就算一開始的開端,只是富商貴冑不希望自己的利益被國王侵害,所以制定了保護私人財產權的法律。但一旦法律的精神被貫徹一段時間,人們就會習慣遵守法律,個人財產權一旦確立,上述的過程就會不停的良性循環,加速下去。(註:形成一種慣習)
榨取性的制度也是一樣,西班牙征服者到了南美洲後,取代了原有的統治階級,遊戲規則隨心情設定,被強迫勞役的平民根本無力反抗。就算忍無可忍發動革命,也不過是另一批菁英取代現有的,然後繼續榨取性的制度。以上兩種的制度,就這樣留到今天。
但作者要我們注意,這期間不過兩百年。也就是從數千年的地理來看,地理氣候論沒有一貫性,歷史文化要說有甚麼相關,也非是絕對性因素。更別提作者第一章就提的例子:「美墨邊境的諾加雷斯(Nogales)。」
一牆之隔,當然地理與氣候不是因素,南北居民在美墨戰爭前都還保有一致性。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就是北邊是美國,南邊是墨西哥。北邊的居民可以利用選舉與請願,換掉不當的代表,讓政治人物提供市民的基本服務,如教育與醫療。南邊的墨西哥呢?不意外的,民主根本就是這十幾年來的事情。
讀者到這邊已經大概可以知道本書的結構,其實就很簡單的權力概念,擁有權力等於掌握分配資源的能力,榨取式的制度說穿了就是替少數菁英牟利,以絕大多數民眾為犧牲墊背的。
那麼,為什麼有些榨取式的制度,卻可以有高速的成長呢?作者的看法是,這絕對不長久,十幾年的成長在歷史上很短暫,我們現在覺得一個榨取式的制度很有效,多半是有幾個因素在。
- 基數太低,原本根本就沒有工商業,現在開放外資跟一些私有權利,當然會有極高度的發展。少數菁英會願意這樣做,說穿了還是以自己利益打算,要榨取的前提當然是民眾身上有油水可以榨,算盤打一打,只要權力的壟斷未受到太多影響,開放並不是壞事。
- 天然或是經濟資源的配合,在一樣是毫無任何產業基礎上的國家,可以靠單一礦產或是單一作物,以壓低人民薪資與福利為前提,大量出口賺取菁英的利益。這經濟的高度成長,果實絕大部分都並未進入民眾的口袋,基礎建設如教育、醫療等當然是門都沒有。
但榨取式的發展必定會遇到一個瓶頸,就是「創造性破壞」,一個落後的國家可以依靠大量進口國外技術,複製外國經驗,來使得國家富裕,雖然大多數進了少數菁英的口袋,但對大多數百姓來說還是有些益處的。但這種複製的成長之所以行得通,是因為少數菁英當然清楚這種複製的後果,在可以預期發展的前提下,少數菁英當然會繼續壟斷權力。(註:只有在可預期變化下,少數菁英才可能放手改變,但若發生權力的喪失可能,隨時會逆轉。)
但是,創造性破壞會帶來不可預期的改變,這種改變從歷史上來看無一例外,都會促使新富階級挑戰既有的權力。只要既有的權力階級開放了部分權力讓體制外的新人進入,有一就有二,後患無窮。因此,發展必定會受限制,一旦成長停頓,既得利益者會傾向壟斷現有的利益,巧取豪奪弱勢者的利益,私有財產權的保障會逐漸變成笑話,國家將不再有人會願意投身創新。
作者就是依此預測,中國要有改變,必須在政治上要有變化。當然,我們台灣這邊的很清楚中國的政治變化,若是在短期內變化會是什麼樣子,像台灣當年的和平改變恐怕是不大可能。
行文至此,也差不多了,筆者是建議讀者真的去看一看,這本書會給很多相信單一政策的改變,或是期待領導人的幻想,一個不算新穎但是有整理的概念。
個人心得
這本書寫的真的是很好,筆者強力的推薦給讀者。
但這些概念對筆者來說並不新穎,對戰略有所研究者都會知道制度上產生的競爭力,也會知道創新性的破壞帶來的制度變革。更大一部分是,筆者在人類學與歷史中看到的,幾乎也是如此。
筆者是根本上不相信光是單一政策的推行,就可以改變一切。誠如咖啡館的老師所言:「了解現狀的邏輯,是改變的第一步。」
想要對現有的制度不公做出改變,想要讓國家與社會變得更好,光是看課本照本宣科是一點都沒用。因為理論上很OK的東西,現實中往往根本就不可行,這些年來筆者不停地強調一件事:「不可行就是不可行,要修正的是理論而不是扭曲現實。」只是很可惜的,沒有太多業界經驗者,很難體會這些話背後的涵義。
筆者在業界跑過的經驗,其中不只企圖在技術上突破,也想在既有的管理制度中求進步。但這些提議跟實際推行的結果,往往是徹底失敗,失敗的理由絕對不是理想不夠,而是卡到現有權力基礎,掌權者根本就不想改變,任何一丁點威脅權力的改變都不可能。
要打破這種負面循環,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引進外部力量。例如遭遇到強力競爭,產業不得不改變,也只有這種時候,老闆與管理階層才可能真的改變既有文化。但這種外部力量,更常遇到的是商業與政治的結合,到頭來就是被搓掉,什麼都沒變,倒楣的還是一般人。(註:親自去體會,遠遠比你看書能夠認知的深刻。)
回到國家社會上,台灣今天面臨到的處境,以書中的狀況來說,就是朝向榨取性制度的惡性循環。這不是筆者唬爛,請讀者留心新聞與各種政策消息,就會發現這套榨取性邏輯是很直接的。
政治上,以年金制度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無論理由是甚麼,國家資源最後就是會流入少部分人手上,這些人的政治能量最強。而這批人對年輕一代的訴求,往往都是「去政治性」的,要求新生代將精力花在學習與努力工作,不要涉入骯髒的政治。
這在經濟面上,就是要求被榨取的多數人,「不要抱怨、要多反省」,意即將所有經濟性的問題導向個人上,而非制度上的不公。當多數人都認同是自身能力不足,就會忽視制度上的榨取,等於認同榨取性制度,而這個制度的規則是誰去制定?當然是這些自稱「多數」的少數派。
這在哪些事情上最明顯?在民主國家,深化民主過程、公民自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選民有權力要求政治人物實踐諾言,並且自己公民投票決定政策。但這些將民主深化到個人層面的努力,讀者可以看得很清楚,全部被汙名化。
公民投票被扭曲成民粹,每個人都有的意識形態被指為不正確的。這背後代表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意識形態都是不好的,我的想法例外」,「公民投票訴諸民粹是不對的,選出的代表已經足夠代表民意。」讀者有沒發現重點?重點在於,都是少數人在替絕大多數人講話。
汙名化意識形態,等同要求大多數的人放棄多元思想,將不同思想的人打上「偏激」、「不理性」的聲音,這其實就是拒絕對話,壓制多元。將更能夠代表一般人聲音的投票打成民粹,不過是菁英擔心既有權力遭到侵蝕的反應,所謂的浪費時間與金錢、多數不理性暴力的說法,在既有政府的貪污與浪費揮霍下,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台灣現在需要的,是外部的力量,這股力量不見得是什麼外國勢力介入,思想上的力量也是可以。筆者先前也提到過,台灣的文化受到兩股衝擊,在中國的強大下,台灣很多人都被表面的虛華迷惑,忽略了制度面的長久性,中國一旦出現大變,現在還有幻想可以依靠單一方針、單一領導就能扭轉大勢的人,也許或多或少可以改變吧。
事在人為,不管是台灣的經濟還是教育,還是能源方面,筆者這些年已經懶得再提相同的事了。重點在於多元化,而不是單一價值。很多在台灣被奉為圭臬的思想,都假以科學的外衣,專業的面具,其實背後更多眉角,你碰到才會知道,真的是台灣哪裡不壟斷。
只要壟斷,就會出現一大堆假科學的數據給你,然後一堆根本就外行的鍵盤專家,拿資料塞結論給你,反對的意見都被打為白癡。也難怪筆者認識的真正高手與專家,根本沒幾個人想要來談。(註:身為科學家,科學數據真正可以搞鬼的地方,科學家會比一般人清楚的多。但要扭轉既得利益者製造的證據,可沒那麼容易。)
筆者對這本書的心得其實無甚高論,只要能促進多元、權力分散的改變,我們都應該要支持。台灣想也知道不可能吃老本一輩子,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下一代兒女著想,多點創造性的破壞,對老人家來說可能看不下去,但對新一代來說,總是比台灣南美洲化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