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今天這一處也不錯
完結一段失落嘅感情,你有幾多時間去傷心?
一日?一星期?一個月?一年?一世?
我有一程機嘅時間。連埋喺青島轉機,講緊大約五個鐘左右。
飛機著陸香港,我開著部香港手機,四十幾個unread SMS。返到屋企,公司email早已load爆。然後第二朝早上九點幾,我已經去到威院「接更」,開始每日十次或者更多嘅「地下跑上八樓」短衝程喪跑。一個月嘅時間,我練成咗帶住N95跑樓梯而唔缺氧嘅「絕技」。
由一場危機直接跳入另外一場危機,我仲以為自己拍緊《Die Hard》。
直到大約一個月後,我因為過度疲勞而患上重感冒、發高燒、要接受家居隔離;我先至有時間,去好好想念一下初雪。喺我燒到有幻覺嘅一個晚上,我甚至見到,初雪喺床邊照顧患病嘅我、叫我「快啲好返」。
當然,第二朝醒咗,發覺燒又退咗、又冇人喺度。
我既冇患上沙士,初雪亦都冇再次出現喺我身邊,日子仍要繼續過。
2003年秋,香港。
初雪嘅故事,結果喺同年嘅秋天先至面世。2003年嘅新聞故事,實在太震撼;我呢類同本地無關嘅專題,自然要讓一讓路。畢竟,雖然話係regional media,但當整個亞洲都動蕩不安嗰陣,我呢類冇乜時限性嘅故事,急亦不在一時。
然而,喺故事發生、到文章出街呢六七個月中,我工作嘅傳媒機構,亦都發生咗一啲「事情」。詳情係點我唔打算講出嚟;簡單而言,機構美國總部嘅managing editor由一個鷹派嘅德裔美國人,變為一個學院派嘅加拿大左膠。
人事變動之後,編採路線亦都隨之而變。前ME非常重視、甚至批出無限budget俾我做嘅專題,新ME就認為我嘅角度太偏激、太認定北韓同中國係「壞人」,所以我嗰幾隻稿,佢審咗好耐、改咗好多。
到最後,解放軍接防嘅故事仍然冇變,初雪嘅故事變咗一個北韓女仔「半自願」嚟中國賣淫嘅故事;東元嘅淡化朝鮮族故事亦都輕巧咗好多,比較似一隻中國朝鮮族人點樣利用自己嘅身份語言特長去搵錢、然後埋怨政府唔配合嘅故事。
至於韓先生、光正嘅脫北者故事,同埋明月嬸嬸嘅偷渡者故事,就俾佢以「無法證實來源」同埋「受訪者唔願意露面」為理由,連稿都抽起埋。明眼人都知,呢啲根本就唔係理由;老總曾經多次幫我爭取,但反對無效。
最初,我唔明白點解ME要咁做 — 就算左膠,都唔係一個合理嘅解釋。講真,大把攞普立茲獎嘅「大記者」都係大左膠啦,兩樣嘢冇抵觸㗎。後來,我嘅「線人」話我聽,公司最近想喺中國收購一份老報章,將佢改為一份講生活品味嘅「高端雜誌」。唔,咁就合理好多喇,成件事都round up到。
可能呢啲就係壓斷駱駝背嘅最後一根稻草,我同老總喺事後半年內前後腳離職。我覺得,如果我真係要為「米」去折腰的話,我會make sure係五石唔係五斗,仲要係日本珍珠米。所以,我去咗幫個圍村議員做嘢。
都係嗰句:世事嘅嘢就係咁,你大可以搏盡老命去做你想做嘅嘢;但最後成唔成事,就100%睇天。
2004年3月,圖們市邊境管制區。
一年後,我再次返到嚟牌樓上嘅觀景台。地方冇變、事情冇變、變嘅係人。
「自從去年同你講初雪安全返咗家鄉之後,我就冇再跟進佢嘅消息喇;」東元同用望遠鏡睇緊對江嘅我講。「問得太多的話,我擔心會引起懷疑。同朝鮮人交流訊息,都係小心啲好……總之,佢再冇返過嚟中國工作,呢點我好肯定。」
喺見東元之前,我去探過明月嬸嬸,佢亦都一切安好、亦都好掛住「小饅頭」、亦都冇辦法聯絡佢。
「咁呢層我都明嘅;」我答佢。「係呢,我走咗之後,你仲有冇見過佢?」
「有,佢臨走之前,嚟過機場探我哋,一齊食咗餐飯。」東元微微一笑。「佢好掛住你呀,都有問起你。我有嘗試打電話俾你㗎,不過冇人聽……」
嗰段時間,我應該病到就死咁滯……
「其實,我有冇辦法同佢聯絡呢?」我問東元。
「辦法就唔係冇嘅,不過,作為朋友,我會勸你唔好。」佢嘆咗口氣。「官方嘅,你可以透過紅十字會傳訊;私人嘅,我可以幫你搵朋友傳訊。問題係,根據過往嘅經驗,兩種途徑都有俾人秋後算帳嘅機會。雖然,呢類事情一般都可以用錢解決,但恕我多口講句:初雪屋企唔似有錢去做呢樣嘢。」
「如果係咁,倒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佢繼續。「咁多年同河對岸嘅人做朋友嘅心得:冇消息就係好消息。我會幫你留意嗰邊嘅『壞消息』,其餘嘅嘢,我諗你自己好好考慮啦。」
然後,東元遞咗張紙俾我。
「呢個係我朋友俾我嘅,係初雪嘅地址;」東元望住我。「其實我有考慮過唔俾你,咁佢會安全啲。不過,我憑乜幫你哋作主呢?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望住初雪個地址,一時間,我真係唔知應該點做。
「唔好諗咁多喇,」東元搭住我膊頭。「成年冇見,陪叔叔去飲杯酒聚吓舊啦!」然後,我哋落咗牌樓。
初雪嘅地址,一直跟咗我咁多年。只不過,我同意東元嘅說話,最好嘅方法,就係唔好聯絡;咁樣,對大家都好。
過去嘅,就由佢過去。
先係Chloe,之後初雪;其實,我同朝鮮女仔,好似有一種好古怪嘅緣份。古怪嘅原因,係愛得特別深,但亦都分開得特別痛。
點都好,南韓妹愛過、北韓妹愛過;我總算為兩韓統一出咗一點微力。(笑)
咁多年嚟,其實間中我都會諗:如果我真係帶初雪脫北,究竟而家我哋會點?
好結果的話,其實都毋須多講。我哋可能有兒有女,喺南韓或者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生活緊。
我諗嘅係,如果初雪脫北之後,我哋嘅感情唔可以修成正果的話,佢會點。
對於我嚟講,離離合合嘅嘢,真係閒過立秋。醉幾日、西面幾日、識過第二條女,又係一條好漢 — 講法雖然難聽,但絕對真實;現代愛情故事,絕大部份都係咁。問題係,我可以咁,初雪唔可以咁。因為,佢正身處一個「惡性循環」當中。
因為初雪來自一個完全唔同嘅世界,佢對我哋呢個社會嘅普世價值毫無認知;同時,佢亦都冇我哋認可嘅學歷,甚至語言能力。一旦佢離開北韓的話,佢可以依靠嘅,就只有我一個。雖然話,佢脫北之後,可以全情投入去學習語言同埋知識;問題係,我從來都唔了解,究竟佢係咪讀書嘅材料。一個廿歲女仔要由ABC從頭學起,再加其他嘅知識,其實都唔係一件易事。
萬一我同佢嘅感情出現問題的話,佢最直接嘅做法,就係委曲求全— 對我而言,呢一段係感情;但在於佢而言,呢個係生存權。為咗生存,佢不得不回復喺北韓嘅狀態,要逢迎我呢個「獨裁者」;就算唔係一世,都起碼要直到佢有能力離開我為止。
識過第二個男人?其實都係賭緊大細。一個苦命女人一世人遇上四五個人渣,絕唔係新鮮事。初雪有幾多青春去玩呢個遊戲?
如果我更加「渣男」、直頭始亂終棄、離佢而去的話,咁佢嘅唯一選擇,就係重操喺中國嘅「故業」 — 仍然係生存嘅問題,人可以唔食嘢幾多日?重操故業……喺我哋社會嘅最底層,有一個「慣性」,就係當你進入咗最底層生活之後,日後想離開,就難上加難。唔係你唔「爭氣」,係個社會唔會俾機會你。
由低捱起自力更生白手興家?咁浪漫,𠱁吓細路就得。以香港同南韓嘅生活水平,捱份七仔工可能夠食,咁瞓邊呢請問?好似明月嬸嬸咁瞓貨倉?
每當我諗到呢度,我就會覺得,當日我哋嘅分開,可能就係我哋呢段關係嘅「最佳位置」。
虔誠地 熱戀一輩子
共你也許 真的不容易
喜歡你 最好不要講 安守這位置
我哋愛過、我哋出生入死過、我哋為對方付出過、我哋喺最愛嘅時候分開。無論以後嘅日子係點、我哋身邊有個點樣嘅伴侶,喺我哋嘅心中,一直都會有一個位置留返俾對方。我哋間中會想起對方、間中會感嘆一下、然後會衷心祝福對方。喺我哋有生之年,我哋都唔會將對方從記憶中刪除。我哋嘅記憶,就係對方最美好嘅一面。
照咁諗,我哋比好多可以長伴到老嘅夫婦更幸福。
係咪咁嘅呢?
我答你唔到。
《初雪》呢個中篇,其實係我嘅bucket list項目 — 因為上面提及嘅原因,呢輯小說嘅專題文章,並非以一個我最滿意嘅狀態出街;其中有啲故事,甚至被隱沒咗。一直以嚟我都覺得,我有責任令到呢啲故事曝光。今次呢輯小說,算係還自己同故事中人嘅一個公道。
喺資訊發達嘅今日,脫北者並唔係咩新鮮事物。之前亦都有文友講過,市面上由脫北者所著嘅自傳,亦都為數唔少。我呢個故事,亦只係萬萬千千故事當中嘅一個,冇乜特別過人之處。只不過,每個脫北者、或者每個朝鮮人,其實都有佢唔同嘅故事。我希望,喺《初雪》裏面唔同人嘅唔同遭遇,都可以為呢幅大拼圖,補上小小嘅一塊。
喺小說連載嘅過程中,我為《初雪》加入咗一系列黎明當年「和記」廣告嘅歌,作為小說嘅分集主題曲。唔知點解,當我開始準備《初雪》嘅大綱嗰陣,我就不停諗起和記廣告裏面嘅「阿May」。我有種感覺,其實初雪本身,都應該係個「阿May」。
唔好問我點解,總之係感覺。
最初認識初雪,第一個感覺,就係覺得佢有啲似《假如愛有天意》嘅孫藝真。過咗咁多年,喺例子多咗嘅情況下,我會覺得佢更似《我的大叔》中嘅李至安(IU飾) — 眉宇間有一種揮之不去嘅寒苦,一對大眼睛望住你嗰陣,我見猶憐,令人心生憐愛。
除咗寒苦,初雪仲有一種「天然呆」;大部份時候,佢都係冇乜表情嘅。
相對於佢慘痛嘅經歷,初雪多咗一份有此經歷嘅人唔會有嘅純真。成長時期經歷嘅悲劇同埋喺中國工作嘅遭遇,並冇玷污佢呢一份純真。我甚至覺得,就係佢嘅純真、逆來順受嘅樂天性格,令佢可以喺惡劣嘅環境之下生存。
Winnie喺preview咗呢篇後記之後(老婆嘅privilege),俾我嘅評語係:「我一直以為你對初雪係一種憐愛,睇完呢篇先知道,原來你哋之間嘅係愛。」
我唔會因為冇飯開或者要跪痰罐而否定我同初雪嘅愛(我也不是大無畏…我也不是不怕死…)。對於我嚟講,「愛」係一個complex,裏面有好多元素;「憐愛」亦係其一。我同初雪嘅愛,的確係始自憐愛。只不過,我亦都覺得,愛並唔係一條方程式,你要有幾多%嘅純愛、同埋要愛咗幾耐先算「真愛」。
有時候,愛可以好簡單嘅。當初雪選擇企喺我同個持械匪徒之間、當我選擇將指住佢嘅鎗移向自己嘅身體;我諗,呢個係最簡單、但亦係最好嘅「愛的證據」。
呢個,亦都係我能夠俾初雪嘅最好答案。
本故事人物及情節如有雷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