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抱緊自由
事情嘅發展越嚟越複雜,意料之外嘅複雜。
其實又唔係咁意料之外嘅,我呢幾年嘅男女關係,基本上鑊鑊都係咁上下啦。個個都話做住朋友先、個個都話上嚟我屋企坐吓、個個最後都坐埋上我張床度;扮乜鬼嘢矜持喎(講緊我自己)。
我之所以咁耐都忍住、唔敢同初雪發生關係,除咗係我對自己嘅承諾之外,其實我最怕嘅,係一但我同佢有咗親密關係之後,我會事事都顧慮到佢,唔可以真正發揮一個記者應有嘅本份。
問題係,而家就算冇發生關係,我同佢,都好似開始對對方投入感情。
感情影響到一個人嘅主觀判斷。冇事冇幹嗰陣,呢種主觀判斷最多影響你某晚明明想食小菜、結果俾條女扯咗去排兩個鐘隊食元氣。但當你要面對危險嗰陣,呢種感情因素嘅影響,就可大可少。一個搞得唔好,我哋兩個都會有危險。之但係,當一個女仔肯為你豁出去、同你you jump I jump;我實在再冇藉口去拒絕佢。
唯有萬事小心啲啦……
同日晚上,延吉某韓國餐廳貴賓房。
(點解個故事進展咁慢㗎?因為呢個係主線故事嘛,冇得我斷捨離喎。你哋當呢篇係口述歷史咁睇,觀感就fit晒。)
仍然係呢幾日嘅usual gang:我、初雪、東元、啱啱到步嘅朴太太同金老太。雖然大家都冇做出一啲令人尷尬嘅舉止,但係我哋嘅目光,都有意無意集中喺一個人身上 — 韓先生。佢係東元嘅朋友、傳說中嘅「脫北者」。
可能大家會覺得我大鄉里,但係呢次係我呢世人第一次有機會接觸一個脫北者。雖然,喺韓國嘅三年時間,我都有遇見過脫北者(仲唔只一次);但係好似而家咁,有機會同個喺北韓「叛逃」嘅人同檯食飯、兼且傾談脫北嘅事情,呢次尚屬「處女洞房」。
眼前嘅韓先生 — 坦白講,同我腦海中嘅脫北者stereotype不盡相同。大約半百之齡、微胖嘅中年發福身型、一派生意人嘅裝束、流利嘅韓國標準語,其實佢比較似個喺東大門做批發嘅生意佬。
「韓先生,」可能同我有同一種感覺啩,朴太太先開聲問韓先生。「你去咗韓國幾耐喇?」
「五年喇,」韓先生笑一笑。「我喺新堂洞住同做小生意做咗五年,最近同朋友夾份,嚟延吉嘗試做吓呢邊嘅小生意。」
新堂洞最著名嘅,係好似鴨記咁嘅店鋪、專賣平價同二手家電同夜冷傢私之類;唔怪得之佢成個生意佬咁款。
「習唔習慣漢城嘅生活?」朴太太再問佢。
「落差太大,好難習慣呀……」韓先生嘆咗口氣。「漢城無論工作定做生意,都非常困難……延吉好得多喇。」
「韓先生嚟咗延吉幾耐?」我插嘴問佢。
「差唔多一年喇,」佢拍一拍坐佢隔蘺嘅東元膊頭。「好彩得佢幫手,我先順利落腳延吉。」
原來東元連移民顧問呢瓣都撈埋!點夠佢撈呀……
「係呢,」最心急嘅,果然係朴太太。「你當日係點解會離開北韓㗎?」
「說來話長,要由上一代開始講起。」韓先生開始進入講故mode。「其實喺625戰爭前,我哋都係南方人嚟。當戰爭開始迫近洛東江(金海/釜山外圍)嘅時候,我父母一家人、連同大伯一家人一齊北移逃難。由於我媽媽係開城人,於是,我哋一齊去咗開城逃避戰火。當時我一歲,呢啲故事都係喺父母嘅口中聽返嚟。」
「後來,美國人喺仁川登陸,戰火由洛東江一帶,好快就轉移到漢城同板門店附近。由於有逃難嘅人帶嚟消息,話美軍正準備向北推進、已經過緊臨津江、好快就會進入開城;為咗避亂,長輩們決定先行離開開城,等待一切平息後先至返嚟。但係爸爸同大伯對於避難路線有分歧;爸爸認為應該向北走,大伯認為應該向南逃。」
「爭拗不下,結果大伯提議大家分道揚鑣,認為假使是但一家有危險,都希望另外一家可以生存落去。於是,我哋一家人、連同爺爺嫲嫲,就往北逃難,最後喺南浦落腳;大伯一家人,就去咗漢城。」
「後來,美國人喺鴨綠江一帶俾中國軍隊壓返落去現在嘅三八線一帶,戰爭開始膠著。但同時地,我哋喺北面後方嘅難民,就開始被政府清算。佢哋認為我哋係南方政府派嚟嘅間諜、或者係叛國嘅資本家。於是,我哋同好多由南方逃難去北方嘅家庭一樣,被一家一家咁送去唔同嘅勞改營、接受再教育。呢個時候,逃走已經係天荒夜談,因為如果逃走被軍隊捉到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我哋一邊好留心咁聽緊韓先生講故事,一邊好唔專心咁食緊晚餐。當韓先生講到去勞改營接受再教育嗰陣,初雪伸咗隻手過嚟、拖住我隻左手;我感覺到佢隻手嘅冰冷。初雪係個「暖女」(因為食得多?),無論任何時候我拖住佢或者攬住佢,佢都係好暖嘅;同而家嘅冰冷好唔同。可能,佢將韓先生嘅遭遇,同佢爺爺嘅混為一談……
「我哋一家人喺勞改營住咗兩三年,然後就放返出嚟;但係我哋已經唔可以返去南浦或者開城生活,因為政府話我哋出身成份唔好,唔可以住喺大城市。於是,我哋被分配到北方嘅江界市外圍嘅地區生活。」
「因為你哋係敵對階層?」初雪開口問韓先生。
「你都知道呢樣嘢?」韓先生有少少詫異。
「係,」初雪答佢。「惠山。」
初雪有意無意間暴露咗自己嘅身份。東元本身就已經知道呢件事,兩位南韓女士好似仲未明白初雪呢句「惠山」嘅意思;韓先生亦都唔係太大反應,只係同初雪點咗一吓頭,然後就繼續:
「務農嘅日子唔算太難捱,起碼有自生自滅嘅自由。時間過得好快,眨吓眼就二三十年。喺八十年代,我結咗婚,有個女;一家三口,同埋父母清茶淡飯,都叫有啲安樂日子。喺九零年某一日,我哋收到由漢城帶嚟嘅一封信,係大伯嘅訊息。原來,從停戰後開始,大伯一直經唔同嘅途徑尋訪我哋。」
「喺九十年代,大伯經已成為韓國嘅富商,」韓先生呷咗啖茶、然後繼續。「佢用咗好多方法、疏通咗好多人,喺南北分裂接近四十年後,佢終於搵到我哋。由於大伯嘅疏通,我哋一家人都開始有啲好日子過;江界市嘅官員亦都開始對我哋有特別嘅照顧。呢啲好日子,過咗大約兩年。」
「咁你大伯有冇諗辦法,接你哋嚟韓國團聚?」甚少出聲嘅金老太問韓先生。
「有,大伯用咗好多方法,去疏通有關嘅官員;」韓先生答佢。「但係,呢個時候,發生咗啲意外。江界市嘅官員,因為營私舞弊被拘押,佢嘅辦公室同屋企都被查抄。我哋同大伯、大伯同官員之間嘅通訊全部被揭發。我哋全家無辜受牽連,被保安員帶走,收押到价川第十四號管理所。」
一聽到「价川第十四號管理所」,我感覺到初雪打咗個冷震。
「你冇事吖嘛?」我喺佢耳邊問佢。
「地……地獄呀……」佢好細聲咁答我。
「管理所同勞改營唔同,係真正嘅『地獄』;」我唔知韓先生有冇聽到初雪嘅說話,反正兩個先後都提到「地獄」呢個名詞。「一家人喺裏面嘅生活,比死更難受。管理所裏面環境非常惡劣、食物嚴重短缺,所有人都有長期病;再加上不定期嘅嚴刑迫供,冇人會捱得住。我老婆同女兒,喺入去冇幾耐,就因為被守衛……輪姦同虐打致死……佢哋冇人性到輪姦一個得十歲嘅細路女!一年後,我父母……都先後餓死同……」
韓先生講到呢度,忍唔住喊起上嚟。我哋於是暫停話題,等佢平復心情。
「韓先生,我好抱歉,你遇到嘅慘劇;」朴太太滿臉內疚。「不如我哋唔好再講落去喇……」
「唔緊要,」韓先生抹乾眼淚、深呼吸,然後繼續講落去。「反正,呢啲故事最好就傳揚開去,等全世界都知道,北韓金氏父子同佢哋手下呢班共匪( 빨갱이 )嘅惡行!」
「當時我爸爸病得好嚴重,佢係我仲剩低嘅最後一個親人。我扶住佢,去跪求守衛俾佢睇醫生;點知……佢哋喺我面前,用鐵鎚將我爸爸監生打死……」
韓先生停咗落嚟、抹眼淚、然後繼續:
「喺管理所嘅第三年,日子特別難過,」韓先生心情應該平復過嚟,語氣亦恢復平靜。「唔知乜嘢原因,原本已經少得可憐嘅口糧,呢一年就更加少;每個囚犯每日,就只得一湯羹發臭有蟲嘅雜糧,好多人都無聲無息咁死亡。我亦由原本嘅採礦工作,被編配去處理屍體。」
呢個時候,我再感覺到初雪打咗個冷震;睇嚟佢真係感同身受。
「由於每日嘅死亡人數太多,唔夠燃料去焚燒所有屍體,我哋只好將屍體堆積喺營區北面嘅一個角落,任由佢哋腐爛發臭。有好多同務因為接觸腐屍染上傳染病,亦有人因為食死屍肉染病,結果帶病工作直至死亡……」韓先生嘆咗口氣。
「有一日,我感覺到自己嘅身體虛弱得好緊要,我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當我喺屍體堆前面喘息嗰陣,有守衛叫住我、然後將我帶到去營區嘅另一邊。我以為我終於得到解脫,因為佢哋好多時都會將就死嘅犯人帶到冇人嘅地方,要佢哋為自己挖掘墳地、然後秘密處決。」
「佢帶咗我去一個辦公室,然後就叫我喺裏面等。」韓先生面色開始轉好。「喺管理所三年,我第一次去守衛嘅辦公室。雖然同村嘅辦公室差唔多,但係已經係我三年嚟去過最好嘅地方。等咗唔知幾耐,有一個守衛攞咗碗粥俾我!係一碗粥!幾年嚟,我第一次見到咁大碗粥!」佢指一指檯面一隻飯碗。
「我狼吞虎嚥咁食咗碗粥。之後過冇耐,有一個比較高級嘅守衛入咗嚟,俾咗一套比較新淨嘅衫褲我,叫我換咗佢,話有人要見我。我換好衫後,佢帶咗一個軍人入嚟,軍人同我講我已經獲釋,國家將我重新分配到滿浦市;佢負責安排我過去。就係咁,我竟然活著離開地獄,移居位於中朝邊境嘅滿浦市。」
聽到呢度,我望一望在場嘅三位女士;不出所料,佢哋都滿面淚水。
「就係咁,你就開始你嘅脫北計劃?」朴太太問佢。
「可以咁講嘅,不過,其實整個脫北計劃,我都只不過係依計行事;」韓先生答佢。「後來我先知道,原來我之所以能夠出獄,完全都係因為大伯鍥而不捨嘅疏通。錢可通神,佢經過好多重嘅功夫,最後搭上咗張成澤,一個真正有實權嘅北韓高層人物;咁樣我先可以逃過一劫。可惜,我全家上下四口,都已經枉死……」
又係張成澤……呢個名字不斷喺唔同嘅人口中出現,俾我嘅感覺,佢先至係真正嘅北韓「影子揸fit人」。
年月把擁有變做失去
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待續)
本故事人物及情節如有雷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