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不愛同志文學,抑或詩詞、電影等其他任何形式的作品。但若要自己選出最喜歡的一本書,卻總忍不住提起朱天文的《荒人手記》,一本同志小說。矛盾如我,正適合書中糾結鬱悶的深刻情緒,一切又都合理了起來。
不愛同志相關的作品是因為這令人不舒服且不捨得,絕非是恐同或反同,正確來說是:對世界的眼光感到不舒服;對世界的看待感到不捨得。因此,總難一次看完,斷斷續續地,有些甚至放棄不看了,起初《荒人手記》也是如此,也想過不看了,但朱天文的文字就是有種魔力,彷彿徹底將你看透,在想就這麼闔上書算了的時候,便會出現一句狠狠打入心底的話,讓閱讀的人震懾地無法自己,徹底地感受到文字迎面而來的窒息感,或許這麼貌似言過其實了,但這是自己第一本從頭扎實閱讀完畢的同志小說,深深地刺激著我所有的感官知覺,久久無法平息。
這是頹廢的年代,這是預言的年代。我與它牢牢的綁在一起,沉到最低,最低了。
《荒人手記》以一位中年同性戀男子的敘事口白,將70到90年代的世界與台灣所發生的國際大小事,貫穿主角從高中青春期對情慾的懞懂無知,至中年之時看透世態炎涼,如同一部大時代下的每一位同志的生命史,扎扎實實,無比真切。
小說中藉由80年代西方國家開始出現爭取同志權利的遊行示威,強烈對比當時台灣社會的封閉氛圍中,同志(或者異於社會「正常」規範的人們)只能於夜色的暗巷中奮力抓住虛幻縹緲的溫存,即使如曇花一現般地短暫,這也足夠讓自己得以有那麼一丁點的支撐力,好在白天之時能戴上符合社會大眾期望的面具,繼續苟延殘喘地生活在「錢淹腳目」的鬧熱裡去尋找所謂的「機會」,即便那對於自我本身來說絕非是一種能使人生可以正面向上的「機會」。這樣相對比之下,2020年的台灣已是同婚合法的國家,即使在這社會上仍有一大段路需要繼續努力,但比起往日的那段歲月都要好得太多了,若是主角與阿堯活到了現在想必會多麼感動。
時間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則書寫的時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因此書寫,仍然在繼續中。
朱天文的筆調綿密濃稠,將同志在刻板價值中,對自我迷惘、憤世嫉俗到看淡世事的生命轉折層層堆疊,鋪陳出複雜的情慾糾葛,不過在字裡行間卻透出非常純粹且平凡的情愛,無關乎性別,道出人們終其一生都在庸庸碌碌地尋覓那位靈魂伴侶,但到生命盡頭終將只剩下自己的那片愴然。人的情感是多麼地簡單又複雜,同性之愛與異性之愛在本質之上毫無差別,在愛之前人類是多麼的秒小且無知,如果小說最後帶給人們的是無法平息的哀慟,這哀慟對於社會最深刻的警語:不要辜負每一個人對於愛的渴望、對於愛的深切。
當社會已經辜負我們太多時,請不吝嗇地張開雙臂去擁抱那些受傷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