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洋子《無名指的標本》：在遺忘過去後重生，或在坦然面對後向前

2020/07/1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筆者攝影

小川洋子是日本有名的小說家，有「主婦作家」之稱，在1991年憑藉〈妊娠月曆〉一文，成為第104屆芥川獎得獎者。小川洋子的小說，大概可以歸納成兩大類型：一類是筆鋒冷斂，專門書寫人性的黑暗面，像是《不冷的紅茶》等早期的作品；而另外一類則是以溫馨的筆調，書寫愛情、家庭、生活等題材，像是《博士熱愛的算式》等作品。

而臺灣有許多的讀者，接觸到小川洋子的小說，都是在《博士熱愛的算式》翻拍成電影後，才開始接觸到這位作家，所以很難想像寫出這麼溫馨浪漫小說的人，怎麼可能寫出冷斂的小說呢？而筆者今天要介紹的作品，就是小川洋子早期的小說集《無名指的標本》。這部小說集是在1994年出版的，收錄了同名小說〈無名指的標本〉，以及〈六角形的小屋〉兩篇中篇小說。兩篇小說的內容、結構、意象都不同，但內涵卻很相似，就讓筆者透過分析，帶領讀者們一同重新閱讀小川洋子的小說，看看當中的內涵吧！

〈無名指的標本〉：在遺忘中醞釀重生的希望

她提到「封存」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就知道，她非常了解這間標本室的意義。（頁25。）

〈無名指的標本〉中，存在一間特別的標本室，可以將一切「物品」都製作成標本。像是有一位女子，家中失火後，從房屋殘骸中找到一些菌菇，將其製做成標本；又或是有一位女子委託將一首「音樂」製作成標本等。

在這裡，一切都可以做成標本。（頁29。）

如果這間標本室真的能將一切成為標本，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需要製作標本？什麼樣的「物品」需要被製作成為標本呢？這些問題的答案，其實只要回道一個作簡單的問題來討論就能知道：這些標本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而這個答案，標本室主人弟子丸說：

封存、分離、結束，這是這些標本的意義。沒有人會把經常懷念的物品拿來這裡。（頁26。）

這些標本存在的意義有三個：第一是「封存」，封存代表的意義，就是將一切封起來，並存放到一處永遠不打開的地方。但什麼樣的「物品」需要封存呢？女主角曾借用弟子丸的說法解釋：

標本的目的，就是為了封存不安。（頁30。）

所以需要封存的不是「物品」本身，而是會讓人感到不安的情緒。

標本第二個意義是「分離」，就像前面有說的，這些標本是不被「經常懷念」的，化個說法就是不想想起來的回憶。那持有者與物品分離，就可以達到第三個層次的意義——「結束」。為什麼將帶有負面回憶的「物品」製作成標本，就可以迎接「結束」呢？

因為在標本室內，一切都將獲得釋放。（頁55。）

將負面的記憶從人生中抽出，就會讓人感到鬆了一口氣，讓自己從被壓抑的人生中逃離出來，尋找全新的出入。也因此在這篇小說中，可以發現將「物品」製作成標本最重要的條件，就是想要學會「遺忘」，在遺忘之後才能讓自己學會「放下」，而在放下之後才有繼續生存的可能。

而篇名〈無名指的標本〉，無名指是女主角受傷的記憶，同時也是女主角與弟子丸互相依靠的連結，這個當然也是全書最精彩的劇情：女主角與弟子丸的關係與發展。可以看到在〈無名指的標本〉中，透過將「物品」製成標本，藉此將負面的回憶、時間封存起來。而女主角最後選擇的標本是「無名指」，結局留給讀者無限的想像填補空間，沒有人知道最終在地下的標本室內，女主角與弟子丸到底如何了。這個部份是這篇小說另一個層面的討論，涉及到劇情，如果有興趣討論的讀者，歡迎在留言處與筆者討論，在這裡就不透露劇情了。（畢竟筆者的書評是後設的討論，不涉及到作品的內容，只會討論內涵與結構。）

〈六角形的小屋〉：坦然面對自己的心，繼續向前行

空間越小，越能夠清楚聽到自己的聲音，可以確認自己內心的狀態，充分體會自言自語的快感。（頁145。）

〈六角形的小屋〉與〈無名的標本〉一樣，都是在一個特殊的空間中展開的故事。〈無名指的標本〉是藉由標本室展開整篇小說，而〈六角形的小屋〉則是在美登利與其兒子建造的「告白小屋」展開的。

「告白小屋」是一間可以「自言自語」的小屋，整間小屋呈現六角形，裡面只有一張椅子，天花板掛著一盞酒精燈而已。這樣的狹小空間，卻是這篇小說的核心空間。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在房間內自言自語著，說著屬於自己的語言，講出想對自己說的話。就像美登利的兒子說的：

（在「告白小屋」裡）每個人都可以向任何人傾吐，這是大家的自由。有人是對自己傾吐，也有人告訴某個虛構的人物。（頁134。）

「告白小屋」是一間讓人自白的小屋，它會輪流出現在每一個城市，而且都可能是在隱密的建築地點中，但是需要的人們都會自己找到路前去，而且都會自然而然的知道如何使用「告白小屋」。只有女主角不同，她在一切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跟蹤著美登利前往「告白小屋」，不知道這裡是有什麼用？不知道如何使用？不知道要說什麼？甚至不知道這裡能不能說話。

但她卻莫名被美登利吸引著，不自覺得跟蹤她，並前來「告白小屋」，而「告白小屋」也在她學會使用，並且坦白說出自己秘密的同時，消失了。這樣的一切，難到女主角真的不知道「告白小屋」的意義？又或是其實女主角才是這座城市，真正受到「告白小屋」召喚而來的人呢？這個部份，小川洋子同樣留下了無數的空白，讀者可以自由填補，滿足自己的想像，也就是文學理論的「接受美學理論」，透過情節沒有交代清楚的地方，「召喚」讀者來進行「填補」想像，小川洋子的寫作技巧，非常懂得運用這點，使兩篇小說的結局都有無限的可能。

在回到這篇小說來看，「告白小屋」的空間，同樣可以使人們釋放自己的內心，但與〈無名指的標本〉中的標本室有著完全相反的使用方法：標本室是讓人們透過「遺忘」達到釋放，但「告白小屋」卻是要使人們面對自己的心，坦然免對後，在繼續出發向前，前進未來的人生。「告白小屋」最重要的是與自己自白，說出秘密象徵著正視秘密，也因此坦然面對了自己，才能學會放下。

同樣的女主角說出了一個會讓自己淚流滿面的秘密，也在說完後才學會了放下。至於說的秘密是什麼，就留給讀者自行前往去閱讀了！

《無名指的標本》寫出了兩種人生的「放下」方法

《無名指的標本》中兩篇小說，無疑寫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面對方法，一種是〈無名指的標本〉式的「遺忘」面對法，一種是〈六角形的小屋〉式的「坦然」面對法。人的一生會經歷無數的挫折、困難，有些人在坦然面對自己後才能得到釋懷，有些人面對極大的困苦適合選擇遺忘。無論哪一種都是人生必須學習的「放下」方法。

小川洋子透過兩種相反的立場，寫出了精彩的兩篇小說，人生的陰暗如何面對，正是小川洋子在這部小說集中，帶給讀者莫大的思考，而在這樣的思考之下，小篇小說的內容、內涵或意象，都還是精彩絕倫的。閱讀小川洋子的作品，需要不停運用自己無限的想像力，如果不熟悉小川洋子的人，不妨從這本《無名指的標本》下手吧！

本文閱讀版本：小川洋子著、王蘊潔譯：《無名指的標本》，臺北：麥田出版，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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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專題將以書評的方式，適時結合簡單的文學理論，並運用上位後設思考的模式，分析文學作品、理論專書。上位後設思考，是藉由分析文章的架／結構、象徵／意象、技巧與作品內涵，但不涉及內容的分析法，屬於後現代的閱讀與分析模式。這樣的思考模式，是筆者正在大量推廣的文本分析法，邀請讀者一同加入新興閱讀人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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