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永遠存在的歧視與對立,找尋棲身之所 -- 電影【泥沼】

2020/07/31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沿路播種、呵護、保衛,為了我那心之嚮往的樂園,
然而回首,
土地卻不認得我,漫漫長路不見豐饒,只見人們因
自尊覆蓋了眼、傷痛束縛了靈、歧視刺傷了肉,
制度與思想的瘤以大雨的形式滲入土壤,
這才發現,
那盼望的樂園,早已承受不住滂沱的沉重形成泥沼。
電影《泥沼》是一部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為背景,敘述美國南方的歧視現象與二戰思潮裡人民在家鄉所遇到的生存困境,展現人們對自我的身份認同的困惑與痛苦,其核心所探討的制度所帶來的不公、思想所產生的偏見乃至於偏激,讓各族群,不管是女性、黑人、到這塊土壤的所有人所帶來的傷害是時代的悲劇,也是至今想防範的人性缺陷。
有別於以往種族議題的電影,導演以美國南方農地跟歐洲戰場兩大場景,呈現的不只單一地方小人物的心境,同時擴大視野看到不管是黑人或白人以國為代表離鄉背井打仗的情緒轉折,看見整個電影格局的流動與開闊,讓觀者思考的面向也更多,同時再以人物返鄉,拉回這片土地始終存在的問題回到主線而不失焦,有種以小窺大再以大探小的延展性。劇中各人物的內心獨白達到多視角的呈現事件,像是女主角因隨夫而失去的話語權代表當時的女性意識、母親面對孩子的愛與關懷不分人種、戰後創傷同時面對家鄉暗潮洶湧的質疑等。畫面色彩以大地色系為主,加了灰色調增加濁度、低明度、有時是接近黑白的色相,對應環境給人煩悶、焦躁氣氛,吐露人物內心如低鳴的鬱鬱絮語。

(以下有劇情劇透)

【價值認同是件這麼難的事】

愈是殘酷愈能看見美與醜的二元並存與游移
劇中主角群裡,黑人佃農二代大兒子朗賽爾(Ronsel Jackson)因美國參戰投身於歐洲戰場,在那裡直球面對生命的脆弱、珍貴、意義,當你身歷其境,迫使用更大的視角去看待生命時,那些所謂因膚色、語言、種族、地域所帶來的分歧、競爭,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然而可笑的是,正因為這些分歧與利益糾葛,才帶來巨大的戰場。朗賽爾(Ronsel Jackson)在那裡受同戰線的當地人民關懷,甚至認識了愛人,此時的他不以黑人而受到歧視,而是以美國人與其他人並肩作戰,戰友間看到的信賴感而非人種,他所獲得是,個體在群體的尊重、關愛與認同,矛盾的是這些發生是在殘酷的戰爭中。當和平到來迫使離開愛人回到家園,然而佃農制度沒有改善、白人至上思維依舊存在,他短暫的戰勝國喜悅、人與人間的互重已消逝,使他陷入自我懷疑,這是屬於他的戰後創傷,他的空虛與迷戀。
當看到自己醜陋的一面時,需要花多少時間撫平?
朗賽爾(Ronsel Jackson)回到家鄉,剛好認識了他的白人地主家庭中的二兒子杰米(Jamie McAllan),同樣也剛從歐洲戰場上回來,兩人的經歷讓他們很快了有了共同話題而共情共鳴,他們躲開人們質疑眼光私下交流,這是他們在這塊農地裡找到的依存。杰米(Jamie McAllan)是一個幽默具有人格魅力的人與他的大哥亨利(Henry McAllan)規矩略微大男人主義不同,但是當杰米(Jamie McAllan)在駕駛戰鬥機,歷經空戰時,看到自己怯懦的一面而陷入了自我審判,家中父親、大哥、嫂子看著他明顯從瀟灑不拘變得頹靡不振,而和佃農大兒子朗賽爾(Ronsel Jackson)的私交、嫂子因體貼發展的曖昧,更埋下了後續父親那極度白人主義、狹隘世界觀的批判加上和大哥的衝突。
朗賽爾(Ronsel Jackson)與杰米(Jamie McAllan)這兩人同樣在自我認同與質疑間掙扎,相反的是朗賽爾藉保衛國家塑造短暫身份認同,回頭才發現那些鄙視的眼光與他身上的標籤從未消失,這讓他愈發想念歐洲的愛人與光景,而杰米則是理想被戰爭挑弄下,使自己陷入過分的自我審判,同時開始省思對人的評斷。
兩人都有自己的戰後創傷與空虛。
佃農父親在修建房屋時,下秒轉換到兒子在歐洲戰場爆破場景,當兒子躲避危險,從坦克向下一躍時,鏡頭立即轉換到父親從屋頂墜落,將美國農地與歐洲戰場兩大場景做銜接,其艱困環境、親情擔憂做一個情感串連、遙相呼應。

【泥濘黑土 爛泥生活】

白人至上主義的父親帕比(Pappy McAllan)其心胸所帶出兩位兒子亨利與杰米的性格糾結與他們的困惑,劇中大哥亨利(Henry McAllan)心中有個美好生活藍圖,卻因在交易土地過程中被詐騙,而使農地生活更加艱辛。身為大哥面對頹摩的弟弟對待黑人的態度轉變與剛硬的父親間游離,另外自身呆板略為強勢的性格(也許受到父親的影響)使得夫妻失和,他感受到一些價值觀正在被挑戰而還沒反應過來,單純想要一切看似和諧並在他掌控中,實則不然,是一個活在制度裡自尊與柔情間掙扎的角色,在這裡筆者認為飾演大哥亨利(Henry McAllan)的演員傑森克拉克 (Jason Clarke),演技不簡單,因為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而演員將身為丈夫、兒子、大哥、地主間的困惑、綁手綁腳的行為詮釋的挺好的。
嫁給亨利的妻子蘿拉(Laura McAllan)在城市長大受過教育的女孩,對美滿生活的想像因丈夫的執著與被詐騙,最後來到密西西比做農婦,默不作聲在強勢的男人堆裡生活,密西西比一旦下雨,泥土泥濘附著在皮膚上,灰頭土臉卻不能每日清洗如此生活不便。泥土的污濁、黏膩感以及生活的壓抑,在妻子蘿拉(Laura McAllan)的姿態與神情裡完全展現。
畫面從暖色調給人和煦暖意,到後面逐漸轉入冷色調與灰色調性的陰暗、沉重,也象徵妻子蘿拉,從一個少女對家庭的想像與期待到現實生活的赤裸反應。

【落魄家庭V.S被迫害家庭 】

也許是導演那低調的暗諷,劇情編排可以明顯看到白人地主家庭與黑人佃農家庭氣氛的截然不同,地主在上述這樣人物關係裡,可想而知會是一個隨時劍拔弩張的家庭,反觀身為佃農的黑人家庭,雖然受到外在的不公與壓迫,但是父母對信仰的堅毅與良善使的內在家庭團結,整部電影涉略很廣,劇情裡也有條小支線,講述黑人母親佛羅倫絲(Florence Jackson)幫地主女主人也就是蘿拉(Laura McAllan)醫救其女兒時,在那時佛羅倫絲放下計較的仁慈與蘿拉信任的真誠,身為女人與母親之間的交匯也使後續蘿拉開始思考。

【借導演之手殺人 — 觀眾從非現實世界裡得到平復】

即使黑奴解放宣言出現但依舊存在奴役關係,地主和佃農者兩家庭杰米與朗賽爾的互動在白人父親帕比的眼中是衝突的、是不理解的,這埋下了後續重大劇情的導火線,朗賽爾在一次夜晚,找尋愛人照片時,被帕比與一群白人至上主義的人抓住,帕比甚至抓住並綑綁自己的親兒子杰米,讓他親眼看著一群人欺凌一位黑人,在電影裡出現對筆者而言極具衝擊的畫面,一群狂熱份子穿著同樣的服裝並進行極具儀式感的裝飾、口號,進行鞭打、拷問、質詢,最後將朗賽爾割舌,讓在場群眾達到激情,這樣的思想行動對現今的我們是如此的荒唐,正如同傑米只能看著好友朗賽爾受害一樣感到無能為力。
然而,所謂惡意的反噬般,杰米在同天晚上悲憤、痛苦的將父親親手掐死,在當下,也許杰米認為唯有這樣做,才能面對朗賽爾與他的家人,這無需給他正義之名,只是他內心的救贖與解放,最後杰米離開了這塊曾讓他身陷不已的泥沼,另尋一塊讓他可以扎根的土壤,而變成啞巴的朗賽爾也在家人扶助下繼續生活也離開飛往歐洲尋愛人。
一群白人至上主義的狂熱份子,戴著面罩並以極具儀式感的行為,拿著火炬、喊著口號,來拷問、鞭打黑人。
諷刺的是死去的帕比最後與黑人下葬在一起,劇本編排借白人兒子之手殺了父親,在整部沉重的劇情裡,給螢幕前的觀眾一個罪惡之人不得善終的快感,此時在螢幕前的你我像是藉導演的鏡頭殺人,這是在現實中做不到的,突然想起漢摩拉比法典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律法,施暴人要承擔罪念,報復人也要有行惡的決心,我們敢不敢,將事件單一拆解成兩人之事,不用外人評論、審判,如此單純、如此殘酷,沒有所謂真正客觀永遠存在偏見,那公平正義呢?
同時鏡頭下也出現黑人父親哈普(Hap Jackson)面對兒子被欺凌的慘狀,那絕望的目光,挑戰著他對上帝信仰的堅定。
「土地」的概念在這部電影裡,象徵生存、權利、制度、希望、家鄉等諸多可延伸的意涵,然而「歧視」有如毒液一般注入這塊密西西比的黑土,面對這樣的窘境,人們是要繼續依存生活,還是抽身離開?
杰米(Jamie McAllan)最後找到朗賽爾(Ronsel Jackson)在歐洲愛人的照片,並走向黑人佃農他們一家人,將其照片交給他們,這一舉動象徵著杰米的選擇,與哥哥遙相互看,並轉身離開,這片他已無法回應的土地,另尋淨土。
這是一部值得回味的電影,從服裝配合電影呈現乾熱、混濁的環境,選用的大地色系服裝、倒敘手法加上人物內心獨白的編劇安排、演員不俗的表現、鏡頭語言可以感受到人物心境,觀眾看完整部電影下來,會感到沉重甚至有些沉悶,但也許這就是導演想要傳遞的情緒,更貼合現實一點。
然而,導演最後試圖想要給杰米與朗賽爾,這兩個被土地遺棄之人,一個圓滿結局,朗賽爾最後找回歐洲愛人與孩子,用愛來包容一切展望一切,對筆者而言有些多餘,因接受有些問題、思想是需要歷史洪流來革新的,偏見歧視依舊存在,真實世界裡結局可能會更慘痛,而導演似乎依舊想要在這個現實議題中,給觀眾保有正面信念的美好。
但這不會讓我否認電影的深度與廣度,觀者可以感受到人物因事件而產生的複雜情緒波動,以及人物試圖從泥沼中掙脫的轉變,藉由文化、種族隔閡的演變歷程,扣合著人應互為尊重相互平等的核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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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生而被標籤》作者Ibram X. Kendi

耘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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