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師若有所思地走著,一手緊握脖子上的十字架。
她想釐清一些思緒,但卻是混濁地像顏料互滲的畫,難專注得很。她手裡提了一袋水果,裡頭有幾條香蕉、幾顆削好的蘋果和水梨。
「他是懶惰到連削皮都嫌麻煩的人」,她心裡這麼想著。
「你還好嗎?」警衛說。
舒老師腦海中突然浮現他的畫面,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倒也不是恐懼或害怕,而是無法想像他竟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身體仍控制不住地顫抖。「我沒事」,舒老師說。
「病院裡的能見度比認知中來得清楚許多,四周打掃得很乾淨,看起來非常整潔舒服;如果是他的話應該也會這麼認為,至少給了他一個不繼續咒罵世界的理由,多少也緩解他易怒暴躁的性格。」她這麼想著。
舒老師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正值他即將畢業離開學校,勇闖人生的下一個目標。
舒老師認識他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卻認為老師是最瞭解自己的人,總是三不五時跑去找老師寒暄、閒話家常,每次一講則難畫下休止符。這時老師會適當的給個眼神與動作,暗示惠予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一講總是沒完沒了。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太容易扯遠;小至買東西找零錢,大至高遠的人生目標都能暢談。老師也總會給予適當的回饋,並舉幾個以往的案例作為佐證,安撫他愈顯激動的漲紅的臉。
有一次,他心情又暴動了。
他因為差個幾分就能申請到獎學金,但埋怨自上天的捉弄,突如其來的扼腕情緒,他覺得只能去找老師,請她幫忙。他到老師研究室外,敲了幾下門等著,一邊碎著腳,一邊被這件事在腦海中叨擾。
「怎麼會這樣?真是太可惜了,你是這麼優秀的學生,而且這麼努力又認真,竟然和獎學金擦身而過。真是太可惜了⋯⋯」他的腦海裡有一台微型放映機,會自動編排劇情與對白,然後他會希望現實能照著劇本演出。
過了一會,門開了,老師顯現不耐的神情應著:「什麼事?我在休息睡覺!」
他腦海中的劇本被更動了,他急忙道歉,並匆匆離開舞台,趕緊躲去自攝影機的追趕。
他喘著氣,但卻聽不到任何呼吸聲。
他已經不激動了。
「見到舒老師總是能順利解決問題」,他這麼想著。
之後有好一段時間,他鮮少去找舒老師,沒有在學校出沒,也沒有人在討論他。就算他偶爾出現,與其他人也只是寒暄幾句,說些辭不及義的場面話,下一秒就忘了剛才說些什麼。
但他總覺得那些人在背後說他閒話,如刺如針的謾罵在他轉身時,漸漸響起聲來。
這時總會傳來一陣小提琴聲,繾綣延長像根箭似的朝他射來,讓他感到十分地舒服,卻有一部分的自己快要失控。
畢業那天,是舒老師見到他的最後一次,他滿是歡喜述說感謝之情,眼淚失控地潸然流下。舒老師說了些勉勵期許的祝願,拍著他的肩膀,讚揚他的堅持與努力。
然而,下一秒的寂靜止住了她的下一句話。
他抬起頭後,空洞的眼神震懾了時間,任何行為都視為無妄,亦無法打破這般束縛。舒老師勉強地假笑一會,她的雙腳多想衝出門外。
情況失控了,她必須承認身為凡人的她無法解決⋯⋯
「他就在這條長廊盡頭的門後。」警衛突然打斷舒老師佇足沉思的片段。
一扇橘黃色溫暖的門,像匯聚最耀眼的陽光般,是堂而皇之的聖殿,供奉著神。長廊如同向上蔓延的天梯,是僭越聖域的通道。但對於他來說,這或許是條往下無限延伸的地道,直達底心深處。
警衛站在一旁,先透過對講機申請許可,然後再次檢查舒老師身上的物品。接著他轉動門邊的控制器,調到最大值。很想再多轉一點,比最大值還要更多,警衛盡可能地試著。
「你可以開門進去了,十分鐘後我會過來接你。這段期間無論裡面發生任何事,外頭都不會有人過來,外面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警衛說。
舒老師念著禱告詞,雙手景仰,祈求她能堅強地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警衛在她開門前早先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