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好久不見了,不知不覺,又到了這重要的日子。
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過忙碌,還是除了工作以外的生活我都沒有好好去體會過,時間總在我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一下子就流逝掉了。每每驚覺的當下,都會十分感慨,感慨它怎麼跑得這麼快,一年,才一眨眼的功夫,就這樣過去了。
不過它有時候也是很緩慢,像是根本沒在前進似的⋯
在我們分開的這些日子裡,妳都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都好嗎?
我還是那個樣子,和認識妳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若真的要講到今年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最近,我雇了個打工的幫手。
「你知道漢堡麥又要換代理商了嗎?」
小夥子突然開口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由於今天是寒流來的日子,夜裡的氣溫又更加寒冷,因此他說話的時候嘴裡冒出了一團白色的蒸氣。他正抬頭望著夜空中寥寥可數的幾顆星星,順便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這裡是一處人煙稀少的郊區產業道路,而照明用的路燈全被他給切斷了電源,所以這條路現在是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欸,你知不知道嘛?杰大大,老闆~」小夥子搖頭晃腦的問道,並朝著右邊望去。
一名年約四十幾,身上包著兩層破舊睡袋的街友就坐在小夥子身旁,但小夥子的視線不是對著他,而是坐在街友右邊的那名頭上戴著圓頂禮帽,臉上掛著文學圓框眼鏡的紳士,他們三人並排著坐在一塊路邊的大石頭上;街友莫名其妙的左右看了看,看了看這兩個在寒流中和他並肩而坐的陌生人,他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傢伙跑來這種荒郊野外要幹嘛,只知道自己睡醒的時候他們就坐在兩邊了。
左邊的小夥子,他有著小溪般清澈的嗓音,但說話卻像台機關槍一樣,又急又快,乾淨的短髮下有著一張俊朗的瓜子臉,相貌生的很好看。這張好看的臉上滿是輕視他舉目所及之處的不屑模樣,那副模樣是由一對隻燕眉,一雙藐視萬物的死魚眼,以及下方的翹頭鼻與紅潤嘴唇所組成,看久了會讓人有忍不住想揍他一頓的衝動。小夥子看來大約二十三、四歲,身上穿著黑色連帽外套、黑色運動長褲以及暗褐色硬底靴。而右邊那位叫做杰的男子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一張錐形臉,一對小山眉,冷冰冰的雙眼下面長著一個挺立的鼻子,配上一張略顯蒼白的薄嘴唇,相貌乾淨、端正,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濃濃的神祕感。穿著方面,他的臉上掛了一副文學氣息的圓框眼鏡,頭頂戴著黑色圓頂禮帽,身上披著黑色的高領大衣,大衣裡頭穿著灰色絲質內襯,左腕上還繫著一塊老舊但保養得宜的黑色鋼質腕錶,再往下是黑色的絲質西裝長褲,還有一雙擦得乾淨光亮的霧面黑皮鞋。這個人顯然頗有自己的衣著品味,而且舉手投足都像個紳士一般,十分優雅。
除了都作暗色系的穿著之外,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還有著另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都戴了黑亮光滑的真皮手套。
對於剛才漢堡麥又換代理商的問題,杰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從口袋裡掏出了火柴盒,劃了根火柴點起火來。小小的火光在他和另外兩人身上搖曳著,給他們增添了一點點的溫暖,可這抹小小的溫暖在點燃紳士嘴上的菸草完成了它的任務之後,就立刻被丟到地上給踩熄了。周圍再度陷入了一片漆黑。
杰一口接一口的吸著菸, 連看都沒看小夥子一眼,看樣子,他是完全沒打算要回應了。
小夥子見狀也沒覺得心裡不是滋味或是想打退堂鼓,反而繼續追問道:「這樣以後會不會變更難吃啊?或是材料全部都有毒什麼的?因為我們國家的食安問題有點嚴重,所以換成本地商家代理之後我會很擔心這個問題,萬一我們因為吃了換過代理商的漢堡麥,然後因為換過代理商所以食物是黑心食物,然後導致我們食物中毒死掉了怎麼辦?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耶!你難道都不會擔心嗎?」說著他打開了手電筒,開始朝著黑黢黢的路上亂照一通。
「我才不要因為某天因為我肚子很餓跑去吃了漢堡麥,或是有一天我想到,啊!我好久沒吃漢堡麥了,來吃漢堡麥吧!結果我吃了漢堡麥之後就食物中毒,然後就因為我吃了漢堡麥所以就死掉了。」說完小夥子壓低下唇做了個扭曲的鬼臉,然後將光源投射到包裹住街友的舊睡袋上,看了看那些被擠出來的棉花。
他叫做鴆,是一個非常粗魯、無禮,而且囉嗦到令人想用各種方式殺死他的年輕人。
「反正沒人會記得你。」杰說完低頭看了看錶,確認現在時間,接著抬頭望向道路遠方的那一端。
鴆轉動手中的光源,讓它往杰的臉上投射過去,「什麼叫做『反正沒人會記得我』啊?最好是沒人會記得我,有很多人會記得我好嗎?」他怏怏不平的說著,似乎有些心裡不平衡。
「誰?」杰瞇起眼問道,同時一把將刺眼的光源推開。
鴆伸出手指算了起來,說:「被我揍過的人、被我拷問過的人、還有被我幹掉的人、還有你,你會嗎?」
杰再次忽略鴆的問題,只是伸手扶了扶頭上的黑色圓頂禮帽,然後又吸了一口菸。
「到底會不會啦?我還要繼續往下算耶!」鴆說著睜大了眼睛,很像杰對他造成了什麼天大的困擾一般。
杰當然是完全沒有想要回應的打算,他自顧自的吞雲吐霧,並從懷裡揣出一張照片來視察。照片上是一位容貌剛正的老先生,有著精瘦的臉龐與身軀,雙目炯炯有神,散發著凜然正氣,他正在演講台上對著下面的群眾們揮手致意,身旁左右立著兩名高大的隨扈。從這樣的排場看來,不難想像他可能是商業鉅子或者政壇人士之類的,應該是一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好就算有吧~」鴆繼續撥動第五根手指往下算道:「還有…還有這個大叔。」
街友一臉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說:「可是我不認識你們……」
「你等一下再說!先讓我算完!」鴆立刻打斷了街友的指控,繼續自顧自的算下去:「嗯…還有…還有…啊!」他突然將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似乎想到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你們知道嗎?」他鄭重的宣布道:「我剛才發現要是我吃漢堡麥中毒死掉的話,全世界都會記得我耶!因為會上世界新聞嘛!然後我就會成為名人什麼的,大家還會幫我做個紀念碑,紀念我捨身為民眾發掘有毒食物的無私情操,並且將這項名譽流傳於後世!」說完還沾沾自喜的傻笑了起來。
對於這些荒謬的鬼話,杰只能搖搖頭,然後當作沒聽見了,他收起照片,抬頭望向道路的遠方,繼續抽菸。
「我覺得你滿聰明的耶!」街友點頭附和道,還用手指了指鴆。
「我也覺得我滿聰明的耶~」鴆一邊得意的回答,一邊從口袋裡拿出『香蕉新樂園』的菸盒,敲了一根菸出來叼在嘴上。
「那借根菸好嗎?」街友說著對鴆伸出手,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滿是褐色垢斑的牙齒。
「當然不好啊,為什麼好?」小夥子說著立刻將菸盒塞回口袋,然後摸出燃油打火機來點菸。
街友先是愣了一下,因為他沒想到鴆會拒絕得這麼乾脆這麼快速,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並展開了道德譴責的攻勢,「年輕人!你有沒有愛心啊!?給流離失所的無助中年大叔一根煙又不會少一塊肉!而且我都誇你聰明了!」街友講得義正嚴詞,好像鴆看過了他身上的破睡袋之後就對他有援助的責任一般。
「我又不是慈善機構,而且你有手有腳的是不會去工作賺錢買菸嗎?就算你懶得工作也還是可以去乞討吧?找個商圈之類的地方躺著廢一天至少就有一百塊了吧?」說著鴆將手電直接照在街友的眼睛上,另一隻手把打火機給塞回口袋。
「但是我誇你聰明啊!」街友伸手推開刺眼的光束,繼續硬拗。
鴆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容,說道:「大叔,我聰明是我聰明,你覺得我這麼聰明會不知道我很聰明還需要你來告訴我我很聰明嗎?所以你要記得,以後不要再對一個很聰明的人說他很聰明然後還自以為聰明的想拿來當交換條件,或是博取好感之後想要求好處,因為很聰明的人是不會被這麼不聰明的方式給打動的,好嗎?」
街友聽的瞠目結舌,小夥子隨即吹了一大口煙在他臉上,嗆的他咳嗽連連。
杰再次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然後伸手對鴆擺了擺,要他關上手電筒,小夥子也立刻照做了。
「菸。」杰冷冰冰的說。
「蛤?」
杰伸手越過街友,一把將那根還叼在鴆嘴上的菸給抽走,丟到地上踩熄。
「欸!我才剛點耶!」鴆抗議到。
街友看著鴆露出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鴆立刻吐出舌頭並豎起中指作為反擊。
幾秒後,道路的彼端亮起小小的光點,浮空車低沉的引擎聲也在遠方響起,而且越來越靠近。
杰從外套裡抽出兩把裝了滅音器的克拉克18,並再次伸手越過街友,將其中一把槍遞給鴆。
「一定要用槍嗎?」鴆在接過槍的時候皺起眉頭問道。
「一定要用槍。」杰從外套裡掏出兩副夜視鏡時回答了他的問題,並再度越過街友將其中一副遞給鴆。
掛起夜視鏡的鴆在檢查子彈和打開保險時抱怨道:「但是我比較想用球棒或是武士刀……」
「這次的工作要求安靜、迅速。」杰說著摘下圓頂禮帽,從裡頭拿出一顆乒乓球大小,上頭有顆按鈕的金屬球體,接著將帽子戴回頭上,掛上夜視鏡。
鴆搖頭晃腦地看了看周圍,說:「可是我用武士刀也可很『安靜』,很『迅速』阿!而且這裡這麼黑,用近距離武器偷襲的成功率超高的好嗎?不然就開槍而已很無聊耶!我想要砍斷人家的手腳或是聽一下球棒敲斷骨頭、砸爆腦袋的聲音,這樣才比較有樂趣阿!」
杰一邊檢查槍枝一邊淡淡地回應:「用槍,不然就解除雇傭關係。」
無可奈何的鴆只好怏怏不樂的咕噥了幾聲,然後轉過頭去評估車子的距離。
這段對話可把街友嚇壞了,他瞪大雙眼,驚恐的看著右邊的杰。
紳士對他推了推帽子以示問候。
接著他轉頭看向左邊的鴆。
「大叔,等一下你別亂動知道嗎?要不然出事了,你沒錢看醫生,我也是不會對你負責的。」小夥子一邊測量車子的距離,一邊『友善』的對街友叮嚀道。
快速逼近的引擎聲越發的響亮,車燈也由小小的光點擴大成了刺眼的強光。鴆舉起手中的克拉克18開始瞄準,然後對著光源射擊,車燈隨即被打爆,黑暗又再度壟罩了一切。而此時,那顆金屬球體早已被按下按鈕,閃爍著紅光輕輕地滾向了車底,隨後炸裂出一陣強勁的火光。
在震耳欲聾的爆破聲中,灰色的賓利浮空轎車被炸得翻覆過去,這塊昂貴的長方體金屬合成物在道路上翻滾了整整三圈,然後猛烈的撞擊在一株路樹上,力道之強,讓這根直徑20公分的樹幹當場硬生生的攔腰折斷。原本氣派優美的高檔金屬製品,就這樣被摔成了扭曲的畸形廢鐵,翻倒在路旁。
妳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安靜,也很注重禮貌和儀態。
在充滿濃重火藥味的硝煙之中,紳士扶著圓頂禮帽站了起來,緩步朝著破碎扭曲的轎車慢慢走去,小夥子則低頭撿起開槍時落下的兩顆彈殼放進口袋,並對著身旁目瞪口呆的街友挑挑眉,然後起身跟上老闆。
兩人來到了轎車旁,看了看這團扭曲變形的廢鐵,然後一齊蹲了下去。
鴆歪下頭朝著車窗裡望去,這一望讓他迸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哇~看起來好痛耶~」他咧嘴笑道。
翻覆的轎車裡,前座倒掛著兩名頭破血流、性命垂危的壯碩保鑣,看來他們都有確實繫好了安全帶,所以才能像蝙蝠一樣的倒掛在座位上,而後座的乘客就沒這麼幸運了,他正歪歪斜斜的躺倒在車頂上,不僅頭上臉上都是血,左手手肘還撞斷了,骨頭都從手臂上插了出來,頸部也不知道有沒有骨折,這位沒繫安全帶的乘客就是照片裡那位正氣凜然的精瘦老先生,從他微弱的呼吸聲和如此嚴重的傷勢來看,大概隨時都可能會駕鶴歸西。
「這個老傢伙不是市議會的議長嗎?」一看見老先生,鴆立刻就認出了他。
杰沒有回答,只是再次揣出照片來比對確認。
「我記得他叫趙…什麼宇的…就是那個兒子常常惹事出包要他出來擦屁股的那個,欸…趙…震宇?趙震宇!對對對!這個老頭就是他!前陣子還有跟一個活體器官販賣的事件扯上關係還是什麼的,等一下我想想喔…欸…對對對!就是活體器官販賣沒錯!這個事件還波及到那間在做人造人研究的生技公司,好像叫超越生技還是什麼鬼的樣子,雖然是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實啦,因為就只有被開除員工的集體口頭爆料而已,而且老傢伙和公司方也都完全否認有和這個事情扯上關係,大致上應該是這樣,我記得應該是這樣沒錯啦……」鴆望著奄奄一息的老先生,又思索了一下,然後轉頭對杰問道:「你知道那件事嗎?有上新聞的。」
「不知道。」杰以平板的語氣答道,並收起照片。
「喔。」鴆只好自討沒趣的聳聳肩,然後從旁邊撿了根斷掉的樹枝。
「欸,欸!」他將樹枝伸進車內,戳了戳倒掛在副駕駛座的一名光頭的壯碩保鑣。
循著鴆的聲音,光頭虛弱的轉過頭來。
「你選一個數字來形容你有多痛好不好?有1到10的選項可以選,選一個。」小夥子滿臉笑意的詢問著光頭,好像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光頭吃力的對鴆伸出手,緩慢地扳動起手指,似乎是要比出個什麼手勢來,可就在光頭即將比出手勢的時候,杰就扣動板機朝著車內的三人連續射擊,將他們全部擊斃。
這下子鴆不由得抱怨了起來:「你幹嘛啊!?他正要回答我耶!」
「他只想對你比中指而已。」杰說著站起身,將滅音槍收回外套裡,並從裡頭拿出一罐汽油。
「才沒有!他明明就要比一個數字了!」
「拍照,彈殼撿一撿。」杰一邊冷冰冰的下命令,一邊扭開汽油罐,開始朝著車子倒汽油。
鴆只好不情願的拿出手機替屍體們拍照,並將地上的彈殼一一撿拾起來握在手中,然後一邊檢查車內人員們的遺照,一邊站起身子,「欸!他真的要對我比中指耶!」他看著螢幕笑嘻嘻的說。
杰面無表情的比了比後頭的街友,然後繼續將汽油潑灑在轎車各處。
鴆轉過頭去看了看坐在大石頭上的街友。這位身上包著兩層破舊睡袋的中年大叔,可是從頭到尾目睹了整個案發經過,他正瞠目結舌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事情,儼然已是嚇傻了。
鴆將手中的彈殼放進了另一個口袋,然後收起手機,將手槍關了保險插進後褲頭,接著他矮下身子伸手探進車內,從光頭保鑣的懷裡摸出了一把貝瑞塔手槍。鴆檢查了一下「借」來的槍械,確認性能沒問題,子彈也都在彈匣內之後,他轉過頭對著街友比了一個Yay,然後起身慢慢走到街友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阿……今天的工作真是有夠無聊的。」他百無聊賴的說道,並掀開夜視鏡對著街友咧嘴一笑。
「喔……喔。」街友畏懼的看著鴆,並不停地瞄著他手上的那把貝瑞塔,緊張的啃著下唇。
之後他們就沉默了,鴆再也沒說話,只是看著老闆往車上潑汽油,看了大約十幾秒,接著,他將手裡的貝瑞塔關了保險插進後褲頭,和克拉克18一起卡在他的屁股上,然後伸手從懷裡揣出『香蕉新樂園』的菸盒,敲了根香菸出來。
「抽菸嗎?大叔。」小夥子轉頭詢問街友,同時將那雙懶散的死魚眼定在街友的臉上,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
一滴汗珠從街友骯髒的前額緩緩滑下,他害怕的看著鴆,比剛才還要更緊張了。小夥子的視線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壓迫感,雖然很想拔腿就跑,可是又很怕自己會被射殺,但是又很擔心自己的性命安危,可是跑也跑不掉,坐著感覺又很危險⋯諸多想法在街友的腦中左右為難,相互糾結著,於是他的腦袋就卡住了,一下子連要不要抽菸這種簡單到不行的問題都無法做出回答。
「我只是要來問問你會不會說出去而已,你這樣緊張得半死我的菸會變難抽你知不知道啊?」說著,鴆把香菸直接塞進街友那滿口髒牙的嘴裡,自己也往嘴上叼了一根,然後收起香菸盒,取出了燃油打火機,打起火推到街友面前。
「喏。」
街友舉起了顫抖的手,擋住頻頻吹來的寒風,輔助自己點燃嘴上的菸草。幾口白煙在肺裡轉過之後,他感到鎮定了些。
「謝謝。」他對鴆說。
「不必。」鴆一邊幫自己點菸一邊說:「我可不是白請你的,記得剛才說我不是慈善機構吧?」
街友咬著香菸點點頭。
「那就是啦~我請你抽菸,你幫我保密,交易成功,皆大歡喜。」說著鴆將雙手“啪”的一拍,結果手上的香菸立刻就被拍斷了。斷掉的香菸摔在地上,裡頭的菸草灑了一大半出來,被寒風吹的越飛越遠。
看著那些菸草飛向遠方最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鴆不禁嘆了一口無奈的氣,他抬起頭抿抿嘴,收起了菸盒,轉過頭對著街友咧嘴笑了笑,接著舉起手來,示意要握手。
街友帶著一絲狐疑緩緩地舉起手來。
鴆一把抓住街友的手使勁晃了晃,並露出一個大大的,乾淨潔白的,散著大團水蒸汽的笑容,街友則討好的回了個滿嘴髒牙的笑臉。
接著,小夥子提高音量對著正在倒汽油的老闆喊道:「喂~~老闆~借過一下~~」
聽見喊話,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轉身步出轎車翻倒的地區。
鴆伸手從屁股上抽出自己的克拉克18,說:「大叔,借一下肩膀好嗎?」死魚眼慵懶的視線再度飄到了街友臉上。
街友對於這個請求感到既害怕又莫名,說真的,他可是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樁殺人案件的共犯,可是回頭想想,自己現在好像也沒什麼選擇的餘地,所以只能認命地點點頭。
於是,小夥子走到街友的背後蹲了下來,穩穩地把槍架在被兩層睡袋包裹住的肩膀上。
「謝啦~天氣太冷了,手不是很穩。」說著他親暱的拍了拍街友,並戴好夜視鏡開始瞄準。
「喔,對了。」小夥子突然又開口說:「你要不要摀個耳朵阿?開槍的聲音很大聲喔,等一下你如果耳膜破了還是聽力受損什麼的話,我可是不會負責的,因為我現在已經告知你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啦,也就是說,我已經盡到告知你的義務了,所以接下來的事與我無關了。」
聽到這些話,街友趕緊用兩手的食指塞住自己的耳朵。他使勁的將手指盡可能地塞進耳道裡,希望能阻隔住更多聲音,畢竟有一把槍就擺在他耳朵旁邊,而且馬上就要開槍了!
鴆歪著腦袋看著翻覆的車輛,嘴裡嘀咕道:「一,二,三,四…好。」
接著他就開槍了。四發子彈立刻擊穿了車體,在車頭和車門上留下了四顆彈孔,這些射擊小心避開了汽油淋到的地方,並讓彈殼一一落在街友的腳邊。
射擊結束之後,鴆再度起身繞到街友面前蹲下。他看見街友本來叼在嘴裡的那根香菸掉到了地上,菸草也已經燒的所剩無幾,於是他掀開了夜視鏡,把克拉克18往後褲頭一插,再次從口袋裡拿出那包『香蕉新樂園』,敲了根菸出來放進街友嘴裡,然後再次摸出打火機來點火。
「喏。」鴆把點著的打火機推到街友面前,並對他微笑。
街友低下頭,抬起顫抖的手護住打火機上的火苗,將嘴上的香菸靠了上去。菸草點著了,可街友連聲「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說,鴆就抽出貝瑞塔在他腦袋上開了一個大洞。
剛邁入中年的街友就這樣在寒冷的北風中上路了,嘴裡還叼著那根他永遠沒法抽完的香菸。
「抱歉了。」鴆望著街友的屍體說道,語氣真誠,絲毫沒有平常那種玩世不恭的藐視態度,他朝著屍體的胸口和腹部各補上一槍,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七顆彈殼。
七顆彈殼,正是他早先用來擊毀車燈、以及杰用來殺死車內人員的子彈數,加上剛才打在車體上的四顆子彈,總共是十一顆彈殼。
鴆將那七顆彈殼撒在街友腳邊,然後把手中的貝瑞塔關了保險放在大石頭上,抽出後褲頭上的克拉克18。他取出彈匣從裡面起出了七發子彈,然後將彈匣裝回槍裡,接著把槍塞進街友的手中,調整了手指握槍的方式,讓它看起來像是街友所持有的槍枝。小夥子低下頭在地上那堆散落的小金屬套筒裡挑揀,找出了剛才落地的那三顆貝瑞塔手槍的彈殼,他看了看彈殼,確認型號沒有誤差,便拿起貝瑞塔一把插進前褲頭,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摳著鼻孔走回老闆身旁。
此時的杰早已倒完了汽油,正從懷裡掏出一盒火柴。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試試打火機呢?」鴆來到杰身邊的時候疑惑的問道,他邊說邊用沾著鼻屎的手指了指火柴盒,再順勢將鼻屎彈進車子裡。
對於員工朝車內彈鼻屎的這個行為,杰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對他而言是一種沒教養的行為,而且有失專業,於是以嚴肅的口吻教訓道:「逝者已矣,請尊重。」
說完他斜眼瞥了鴆一眼,然後從火柴盒裡取出一根火柴。
「好啦,對不起。」小夥子一臉尷尬的抓抓頭,趕緊對車子裡的死者們深深一鞠躬。
這項行為令杰大感意外,他沒有想到這個白目竟然能夠受教,因此暗暗的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但是鴆鞠完躬之後,就立刻開始嘰哩呱拉的追問:「你還沒說你為什麼不肯試試是看打火機耶~你看,打火機不是比較方便嗎?用火柴還要在那邊劃來劃去的,劃太小力點不起來,劃太大力又會斷掉,風太大點著了會被吹熄,下雨天濕了根本點都點不著,而且用火柴還會被當成老頭子,人家會以為你還活在二戰的年代,你看看這些問題,這些問題都是嚴重的問題啊!今天如果是換成打火機的話,根本就不會……」
杰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對這小子產生的一點點好感,現在立刻又蕩然無存了;他搖搖頭,將手中的火柴棒往盒子邊緣一劃,點起了火。
「工作?」杰面無表情的問道。
「喔!順利完成!他答應我不會說啦~我們已經握手立約了,而且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守信用的人,應該沒有問題。」鴆說著轉過身去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街友。
「沒錯!他不是絕對不會說的。」小夥子很有信心的對老闆點了點頭。
老闆轉過頭看了看工作成果,看來處理的還行,於是點點頭,將手中燃燒過半的火柴朝轎車扔去;火苗一碰到汽油立刻貪婪的舔舐起來,在短短的數秒內,轎車就陷入了一片洶湧的火海之中。
他們站在熊熊的光焰前方取暖,小夥子繳回了夜視鏡和槍,看著老闆將它們一一收回外套裡的神祕空間。
「你的外套究竟是什麼黑科技阿?還是根本就是外星人給你的?」鴆好奇的問道,他真的對老闆的外套有著超多不解的疑問。首先這個外套永遠都很乾淨,就算坐在泥濘的地上,起來只要抖一抖就會立刻跟新的一樣,完全不會有任何污漬沾染在上面,也不會臭,再來就是收納空間使他產生的各種問號,這個外套的內襯口袋明明就這麼小一個,看起來塞個皮夾進去就差不多要滿了的那種,結果老闆竟然可以從裡面拿出槍和夜視鏡!?上次工作的時候自己還看見他拿了根火箭炮出來!這個外套絕對有問題!
但杰就是一如既往地忽略掉他不想回答的問題,只是靜靜的看著火焰燃燒。
眼看自己的問題無法得到答案,鴆只好撇撇嘴,歪著頭跟杰一起看火,無聊地等待下一個指令。
「你覺得他會不會託夢給誰啊?」鴆突然問道。
杰輕輕嘆了口氣,掉頭離開現場。
看見老闆離開,鴆也跟著追了上去,邊走還邊繼續問:「可是他已經答應我了耶,所以應該不會吧?畢竟這樣就信用破產了對吧?」
對於這種愚蠢到極點的問題,杰根本沒有打算要回答。他上下打量了員工一番,然後開口說:「是想帶紀念品去牢裡是嗎?」
「蛤?什麼紀念品?我沒有想帶紀……啊!!」
只見鴆匆匆忙忙的轉身跑回車邊,將塞在前褲頭的貝瑞塔手槍抽出來,和手裡的三顆彈殼一起丟進火裡,然後才又快步跑去追上走遠的杰。
雖然這名新進員工常常讓我感到無奈,經驗也還太少,以至於我必需經常性的檢查他有沒有犯錯,好排除掉那些因為經驗不足,或是不夠謹慎可能造成的危險。但老實說,我並不想開除他。 因為他是個很有天分的新人。
兩天後,在另一個沒有風的冬夜裡,五隻毒蟲正聚集在某個陰暗的橋墩下,做著他們最喜歡的事情,吸毒。此時他們一個個早就都飄飄欲仙,正在盡情享受著吸食化學物之後的短暫快感。
「好羨慕你們喔~」一個清澈悅耳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響起。
五隻毒蟲立刻轉頭往後看,只見鴆將雙手放在背後,笑咪咪的望著他們。
「你誰啊?沒事快滾開!」一名姓陳的毒蟲對鴆喝斥道。
「哎呦~大哥~不要這麼兇嘛~我只是好奇你們怎麼這麼開心而已,因為我也過得不是很開心,所以才想出來尋開心呀。」說著,鴆伸出左手往口袋裡摸索,接著掏出一疊白花花的大鈔在手上晃來晃去。
「怎麼樣~很有誠意吧?」他笑咪咪的說道。
這一大把鈔票瞬間吸住了那五隻毒蟲的視線,他們盯著鈔票看,看得眼睛都快要凸出來了。其中一名長相猥瑣,梳著滑膩油頭的毒蟲立刻堆起勢利的假笑,親切的對鴆說:「小兄弟,想尋開心?你來對地方了,來來來!你跟我說,想要尋什麼樣的開心?我來處理!」
鴆搓著下巴想了想,答道:「嗯…不知道耶,我暫時還沒有想到……」說完便繼續搓著下巴思忖個不停,想著想著還皺起了眉頭,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
一名姓洪的毒蟲側到油頭男身邊附耳說道:「老大,這小子才一個人,看起來也不是特別壯或特別兇,依我看啊,他根本就是一個家裡有錢的傻屌,就是那種不知民間疾苦,以為自己有錢就愛幹麻幹麻的敗家子,依我看啊,不如我們就直接把他給搶了!」
毒蟲洪的這番話讓油頭男頓時貪念大起,開始上下打量著鴆,「沒錯啊,如果現在把他搶了然後趕快跑,我們就賺翻了!管他爸媽是哪個權貴,只要不把他傷得太嚴重,肯定不會為了這點小錢多認真的找我們。老洪說的對,我幹麻要賣貨給這小子?我甚至連坑他都不用!」搶劫的想法在油頭男的腦袋裡逐漸發酵,變得越來越強烈,就在他要對毒蟲洪下令發難的時候……
「我想到啦!」鴆突然說話了,並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作為開場。
他將左手那疊鈔票朝後方一扔,右手立刻揚起藏在背後的金屬球棒,直接一棒狠狠敲在毒蟲陳的腦門上。鮮血立刻像廣場噴泉似的湧了出來,毒蟲陳則是白眼一翻就昏死了過去。
這下可把剩餘的毒蟲們嚇壞了,一名姓賴的毒蟲立刻又驚又怒的衝著鴆大罵:「臭小子你他媽幹什麼!?」接著便要起身反擊。
但球棒立刻就狠狠地砸在毒蟲賴的正臉上,直接送他一個免費拔牙外加深度睡眠的優惠套餐。此時的鴆看起來非常興奮,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嘴唇,開心的看著剩下的三隻毒蟲-他的另外三名受害者。
除了油頭男以外的兩名毒蟲急忙起身應戰,一名姓阮的毒蟲亮出鋒利的彈簧刀,而毒蟲洪則秀出了鋼製的甩棍。
那雙充滿輕蔑的死魚眼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對手們,下方的嘴角再度揚起惡劣的笑容。
毒蟲阮熟練的耍起彈簧刀,威嚇道:「臭小子!你完蛋了!我要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割-」
乓!
話還沒說完,球棒就飛快的砸進毒蟲阮的雙腿之間;在一陣抽搐的、充滿虛脫感的劇痛之中,毒蟲阮的彈簧刀脫手摔到了地上,他痛苦的捏著下體,雙腳無力的跪向地板,全身痙攣似的不停抽搐著,整張臉也因為劇痛而擠成一團,活像泡水泡了太久的腳趾頭,還脹成了醬紫色。
看著毒蟲阮的慘狀,鴆對著自己的受害者露出一個滿嘴白牙的笑容,然後一腳踹在他胸前,將他整個人踢翻過去。
毒蟲洪見狀立刻發出粗啞的喊叫,揮起甩棍朝著鴆砸去。
可鴆只是鴆斜眼瞥了瞥毒蟲洪,稍稍後退一步,輕輕鬆鬆的就閃過這下攻擊。
毒蟲洪亂吼亂叫,掄著甩棍朝鴆狂揮猛揮,可這些瘪腳的攻擊對小夥子一點都沒構成威脅,只見他輕鬆自在的左閃右避,毒蟲洪手中的甩棍連他的衣服邊都碰不到。
眼看自己的拿手招式全數落空,小夥子又不停露出輕蔑的笑容,毒蟲洪氣得完全失去理智,高舉武器,發狂似的撲向鴆。
只見鋼製甩棍朝著小夥子猛力揮來,他卻是不閃也不避,就隨手將球棒那麼向前一捅,對方立刻悶哼一聲,抱著肚子跪下了去。
毒蟲洪跪在地上,目猙獰的咳個不停,艱難的吸著大氣,痛苦的咬牙切齒,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看來他是撞到了橫膈膜。
「要不要扶你一下?」鴆笑咪咪地問道。
毒蟲洪氣得要命,這個小子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還把這場危險的打鬥當成遊戲在玩,而且玩得不亦樂乎!他抱著肚子吃力地站起來,並暗自下了決心-就算自己會死,也一定要拉這個心理變態的小子一起陪葬。
於是,毒蟲洪發出一聲怒吼,準備做一次玉石俱焚的猛烈攻勢!可下一秒,他的左小腿就被球棒給狠狠掃過,而且還是直接砸在小腿骨上。可憐的毒蟲洪,難得在他渾渾噩噩的人生中下了這麼大的決心,結果連一步都還沒走出去,就又得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小腿哀號。
鴆哼起了輕快的小調,又蹦又跳的繞著毒蟲洪轉圈圈,等著這個玩具再次站起來給自己製造開心,突然,他停下了蹦跳的腳步,似乎想起了什麼。
「嗯…不對不對,先來後到不能違背了,學長學弟要分清楚才行,沒錯沒錯。」他喃喃自語道,然後彎下身子拍了拍毒蟲洪的肩膀,說:「痾…那個個,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找蛋蛋哥了,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跟我一起來,但是我不會扶你喔,作為一個獨立的成年人,我們凡事都得要靠自己才行,這樣才會變堅強,才會有成長,好啦,我要去找蛋蛋哥了,Peace~」
鴆對著毒蟲洪比了個和平手勢,然後就轉頭朝著跪倒在左側不遠處的毒蟲阮走去。
「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那小子會有一根球棒!?我們不是才說好要搶他的嗎!?怎麼現在變成他把一堆全壘打打在我同伴身上了!?」油頭男瞪大了雙眼,腦內思緒一片混亂。
從毒蟲陳變成人體噴泉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嚇壞了,整個腦子都只想著拔腿就跑的事情,但無奈他的雙腿也是在那時候就軟得像陽痿的老二,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拔腿就跑』這種奢侈又幸福的妄想了。所以就算他再怎麼想丟下同伴落跑,也只能乖乖攤在原地,驚恐又無助地看著其他人被球棒「伺候」。
但這個梳著油頭的傢伙好歹也是從小在街上混大的,他可不會就這樣傻傻的坐在原地等著被「處理」,有著蟑螂般求生意志的他,無論如何都一定會想點辦法讓自己有機會能夠逃出生天,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趴倒到地上,開始抓著地板悄悄地爬了起來。他打算利用同伴們被揍而自己沒被注意到的這個時候偷偷逃命。油頭男快速地朝著鴆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鴆現在離毒蟲阮只剩下不到五步的距離,這可不妙,依照這小子剛才「處理」人的速度來看,很快就會輪到自己了,於是油頭男加快了雙手爬行得速度。可才爬沒兩下,一旁的陰影中便伸出了一把裝著滅音器的克拉克18,冷冰冰的槍口也在同一時間頂上了他的腦袋。
陰影中,一名戴著圓頂禮帽的黑衣紳士正坐在一張摺疊式的小凳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油頭男,他扳動擊錘,將子彈上膛。
油頭男小心的斜過眼睛,想看清楚這個拿槍頂在自己頭上的人的模樣,但他只看見了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而這雙眼睛裡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令人戰慄的冷酷,和危險。油頭男很慢、很慢的嚥下一口口水,冷汗不停地從他頭上滑落,鹹鹹的汗珠滑過他的眼皮,滲進了眼睛裡面,雖然很不舒服,但他還是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動作,這個男人立刻就會殺了他。
控制住偷跑的目標之後,杰舉起左手看了看錶,時間是半夜一點四十九分,他發出一聲有點不耐煩的鼻息聲,繼續潛伏在陰影中監督鴆的工作情況。
「你給我回來!你死定了!我一定要弄死你!」毒蟲洪憤怒的吼道,他抱著肚子,他拖著傷腳,一瘸一拐地朝著鴆走去,一路上嘴裡不停罵著各種骯髒的詞彙。
鴆早已站在捏著老二倒在地上的毒蟲阮面前,他歪過腦袋看了看逐漸逼近的毒蟲洪,接著快步走到毒蟲洪的身旁,一棒甩在他受傷的小腿上,打得毒蟲洪直接摔倒在地上,痛得叫個不停。
「先來後到!」鴆指著地上的毒蟲洪嚴肅的說道,說完便返身回到毒蟲阮面前。
看著臉色鐵青的毒蟲阮,鴆猜想應該是剛才那一下敲得太大力了,以至於這傢伙到現在都還沒法回復過來,出於人道精神,橫豎還是得關心一下他的狀況,於是鴆彎下腰對著毒蟲阮親切地問道:「你還好嗎?」
毒蟲阮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鴆,蠕動著嘴唇想說些什麼,但卻又痛得說不出口,最後好不容易硬是擠出了兩個字「去死」。
「哇~你這樣很不友善耶,怎麼一開口就叫人關心你的人去死呢?這樣內心未免也太黑暗了吧,嘖嘖…」鴆抿起下唇搖了搖頭,然後捏捏下巴,換成了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將雙手一拍,說道:「好吧!必須問的還是必須問,要聽好喔,來囉,如果從1到10,你會選哪一個數字來表示你的雞雞,和蛋蛋現在疼痛的情況?啊對了!溫馨提醒,你只能選『一』個不能選『兩』個數字,因為蛋蛋和雞雞是連在一起的,所以他們的疼痛也必須算在一起,如果你擅自把他們分裂了,就會變成以前的東西德,還有現在的南北韓的狀況,關係就會變複雜,最後就會像美國為了奴隸制度而爆發內戰,再來,在分裂的狀況下,我們還會產生出另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關稅問題,你想想,如果每,一,隻,精子,從蛋蛋,出口到,雞雞,都要繳關稅,那你到底要哪一年才能出口完阿?可能出口完的時候你跟你的對象都要一百歲了吧?重點是你們才幹了一檔子事,結果就白白浪費了全部的青春,這也未免太傷心了吧!幹那檔事不就是為了要失神翻白眼抽搐失禁嗎?怎麼能都還沒啊嘶就想哭了呢?而且我剛才就有說過了,雞雞和蛋蛋本來就是連在一起的,它們共存共榮,就像蝴蝶跟花朵的關係,雖然蝴蝶跟花不是連在一起的,但我舉牠們當例子的用意是想說我們應該要讓雞雞和蛋蛋有一個健康互惠的生態體制才對,這樣才能有一個繁榮的永續遠景,這也就是為什麼你只能選『一』個數字來表達它們共同的心情,懂?」說完他還附上了一個露齒的燦笑加上OK手勢。
毒蟲阮艱難的舉起了右手,用力的對著鴆比出中指。
這時,毒蟲洪又站了起來,鴆也注意到了,他直起身子看了看毒蟲洪,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稍早前,深夜十二點十分的時候。
一台熄了火的黑色Lexus浮空轎車停在河堤邊的陰影中,杰和鴆就坐在轎車裡。杰手中的黃銅製伸縮型單筒望遠鏡正向著前方望遠,在透過那圈鏡片看出去的圓型視線中,一群毒蟲正在橋墩的陰影下吸食古柯鹼。
杰伸手對著身旁的鴆勾了勾食指,一張相片突然從右側闖入圓形的視線中,還超近距離的貼在鏡面上,以至於什麼都看不到了。杰伸出手來扣住了鴆的手,將它緩緩往右拉,讓相片離開鏡面,離開望遠鏡的視線,好讓自己沒貼在望遠鏡上的那隻眼睛能看清楚這張相片。
相片裡的主角有著一臉猥瑣的笑容,年紀約莫三十,梳著一頭油膩而稀疏的短髮油頭,他正在街角和兩個男人談話。
杰再度將注意力放回望遠鏡的視線上,並且很快的從這群毒蟲之中辨認出了這名油頭男子。
油頭男正在將一條磨成粉末的古柯鹼吸進鼻子裡,完事後還大聲稱讚品質很好,而一根純金、閃亮的勃起老二形狀的戒指,就套在他右手的無名指上。
「是他嗎?」問話的同時,鴆將右手的小指塞進右耳摳了摳。
杰放下望遠鏡,點了點頭。
「這傢伙長的有夠醜耶,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帥啊!」鴆瞅著照片調侃道。
杰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再度拿起望遠鏡開始觀察橋墩下的地型,他轉了轉望遠鏡的中段部分,看出去的視線立刻變成了地行分析模式。
「 欸!你什麼意思啊?難道我沒有比這個油膩又猥瑣的傢伙帥嗎?」鴆戳著照片上的油頭男瞪大了眼睛,噘著嘴朝杰質問道。
杰再次選擇忽略掉員工的智障問題,這可以幫助他避免浪費時間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做完地型偵查之後,他收起了望遠鏡,然後從口袋裡揣出另一張照片來看,「嗯…這戒指還挺特別的…」說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照片裡有著一根由純金打造的老二戒指,這根金色的老二就矗立在一對同樣由純金製造的蛋蛋底座上頭,那一柱擎天的傲驕姿態是如此的不可一世,可同時也有著如此怪異的美感,它就這樣昂首挺立在華貴的玻璃櫥窗裡,在對那純金的蛋蛋王座上,以金黃貴氣的柱狀軀體傲視著櫥窗外的一切。
這東西儼然是一組收藏品,而且是品味相當奇特的收藏品。
「特別啊…老闆你竟然說特別耶,看來你喜歡金色的雞雞?」小夥子看著照片靦腆得笑道。
「這是個戒指,是我們這次的目標。」杰以平板的語氣做了簡短的說明。
「但這個戒指就是一根金色的雞雞,而且還是勃起的金色雞雞。」
「所以才說它特別。」
「可是你平常都沒說過什麼東西特別阿,所以你一定對這個戒指有著不同於平常事物的情感或感受,也許這根勃起的金色雞雞喚醒了你內在壓抑已久的某些因子,搞不好它閃亮的金色光芒打動了你冰冷的心,讓你能夠盡情的揮灑內在的野性,而且它還有一對金色的蛋蛋作伴喔!據說只要觸摸這種有性暗示的球狀物,就能使內在的罪惡感得到救贖,讓我們獲得心靈的昇華,當然我是道聽途說來的啦,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如我們就趁這次來做個實驗,印證一下你覺得怎麼樣?」鴆說得眼睛都發光了,一臉非常期待能夠“做實驗”的模樣。
杰搖著頭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他收起雞雞照片,從外套裡拿出一隻閃亮的金屬球棒,還有一個耳掛式的接收器,一起遞給了鴆。
「戴上,我會用對講機給你指令。」杰用手指敲了敲耳朵,示意要鴆把接收器戴上。
一看見球棒,鴆就興奮到眼球都快要噴出來了,在接過球棒的時候,他簡直就像個得到夢寐以求的聖誕禮物的小孩一樣,開心的不得了,他不停地對杰點著頭,還馬上戴好了接收器。
「這次的工作不能弄死人,雇主有特別交代。」杰簡單陳述了工作規定,並從外套裡取出裝了滅音器的克拉克18。
此語一出,鴆立刻失望的快要抑鬱了,他激動的抗議道:「為什麼『不能弄死人』啊?他們不就是一群把有毒的白色化學粉末吸進腦袋裡讓腦子慢慢爛掉的傻逼嗎?你看,如果我們把他們都給宰了,第一,我們幫他們脫離苦海,你有看過戒毒的影片和相關資料嗎?上面說戒毒的時候全身可是像被超級多的螞蟻咬一樣,說是又痛又癢到一個不行,我是不知道那樣爽不爽啦~但你真的應該看一下那些影片裡面的表情有多扭曲,我覺得那些傻逼大概會付錢求我們幫他們解脫吧?如果他們有錢的話啦~否則整天在那邊抖來抖去的也不是個辦法你說是吧~這就是在做善事了,然後第二……」
在這些囉哩叭唆的陳述之中,杰正在細心的檢查槍枝和彈藥,完全不為這一大串叨叨絮絮的「鴆氏言論」所動。
「你想想看,這些傻逼會影響多少跟他們一樣傻逼,或比他們更傻逼的人?然後這些傻逼全都會加入吸進有毒化學粉末讓腦子慢慢爛掉的行列,這會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啊!這會降低國家生產力啊!這會讓家長們因為擔心自己的孩子學壞而晚上睡不著或是痛哭流涕啊!所以我們怎麼可以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說『不能弄死人』呢?這樣的說法跟發現失智老人的鼻孔裡長出毒蘑菇然後對大家說『不能拔掉它』一樣的荒謬和不負責任啊!再說了,這些傻逼根本毫無生產力,他們只會偷東西、吸毒還有搶劫,雖然說他們這次偷了個有錢的大款讓我們有工作可以做這得要感謝他們,可那也是因為這東西的主人有錢請得起我們來辦事,要是沒錢的人家呢?生活就已經夠辛苦的了,還要被這種毫無生產力的傻逼給欺負佔便宜,萬一是人家的救命錢呢?或是僅存的生活費?或是醫藥費、升學費、好不容易存到的可以鹹魚翻身的本金?這樣子會害這些人想不開,會出人命的啊!所以說在這樣的一個道理之下,我們是不是有責任要好好的弄死他們,幫社會上的善良百姓們免去一個煩惱?順便幫那些能成為國家棟樑的幼苗們掃除毒害?」鴆說得義正嚴詞,他握緊了手中的金屬球棒,眼神中散發出濃濃的使命感。
聽完了員工的『要弄死人以負起社會責任論述』後,杰面無表情的回道:「不,能,弄,死,人。」
說完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遠處那群毒蟲,要員工趕快滾去工作。
回到案發現場,時間已來到了半夜兩點零八分。
小夥子正在用球棒敲他的被害者敲得不亦樂乎,毒蟲洪和毒蟲阮都已經被他給撂倒,鼻青臉腫的趴在地上,毫無抵抗能力,只剩下虛弱哀號的份。鴆不停地舉起球棒,反覆敲在他的兩位人肉沙包的屁股上,還越敲越來勁,滿臉都是興奮和歡樂。
杰看了看錶,時間已經兩點十分了,老實說,這種反覆的軀體破壞行為他本來就不感興趣,看久了更覺得無聊,之所以會放任鴆去毆打、去虐待這些毒蟲,完全是出於想測試員工的工作能力,以及要完成雇主交代下來的『請好好教訓那些玷汙珍寶的傢伙』的任務罷了。
於是,他拿出對講機下令道:「停手。」
一聽見老闆的命令,鴆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娛樂活動,但從他望著受害者們的那種依依不捨的眼神來看,很顯然還是意猶未盡。
「該辦正事了。」說著,杰瞥了一眼趴在自己腳邊的油頭男,這傢伙依然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鴆舉起手,比出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開始左右張望了起來,「你在哪喔?我看不到你!」他朝著周圍所有能夠藏匿的陰影處喊道。
「再喊一次,我們的雇傭關係就立即終止。」杰從對講機裡冷冷地說道,話中明顯夾帶著濃濃的不悅。
「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請老闆原諒!」鴆說著趕緊將金屬球棒往雙腿間一夾,然後雙手合十的對著四周的陰影鞠躬道歉。
經過幾秒令人不安的寂靜之後,油頭男突然從鴆左後方的陰影中摔了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倒在鴆的腳邊。鴆立刻轉過身子踩住油頭男的背,將他壓在地上。
下一秒,杰從陰影中現身了,他慢慢地走到鴆的身旁,看著他。
鴆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只是呆呆地盯著杰看。
「看完了沒?趕快工作了。」說著,杰從大衣裡抽出一把剁刀遞給鴆。
雖然老闆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平板又冷漠,可是鴆很高興自己能再一次聽到這種冷漠至極的說話方式,於是他趕緊接過剁刀,笑嘻嘻的對著杰不停點頭。
小夥子先將剁刀插進了後褲頭,然後移開了踩住油頭男的腳,高高舉起球棒準備朝目標砸下去,可就在要動手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著油男想到了什麼,於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不行,我還是覺得他比我醜。」鴆放下了球棒,噘著嘴對杰說道。
「⋯⋯」杰無神地望著鴆,看了將近三秒,然後指了指下方的油頭男要鴆快點動手。
「那你要先承認他比我醜。」
「快,點,工,作。」杰被搞得有點不耐煩了。
「如果你不承認我就不想工作!」鴆任性地說道,嘴巴噘的更高了。
杰舉槍對準了鴆的臉,面無表情的說:「我數到三。」
「你不能這麼霸道!安撫員工不滿的情緒也是老闆的責任之一!」
「一。」
「而且你讓我用一種覺得自己比人家醜的心態去揍那個人,這樣是非常不對的!」
「二。」
「這樣好像是因為我忌妒他比我帥所以我才揍他,而不是因為工作性質才揍他!」
在兩人的爭執之下,油頭男又悄悄地爬了起來,想趁亂偷跑。可這個舉動早就被杰給發現了,於是他二話不說,一槍射穿了油頭男的右大腿,然後一腳踩在這傢伙的嘴上,掩蓋住了大部分的叫喊聲,接著重新將槍口指回鴆的臉上。
「而且他本來就比我醜!我為什麼要被強迫帶著一個『因為我忌妒他比我帥所以才揍他』的心情去揍他呢!?這樣對誰來說都不公平阿!如果今天換成老闆你被這樣強迫你會高興嗎!?」
聽完員工的上訴之後,老闆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鐘。
然後他放下了槍,用那一貫平板、冷漠的語調說:「你比他帥。」說完再度指了指地上那個被他踩住嘴巴,想慘叫卻又叫不出聲的目標。
小夥子露出了一個大大的、開心的笑容,並再次舉起了球棒。
「親愛的老闆,借過一下。」
杰移開了踩在油頭男嘴上的腳,下一秒,鴆就狠狠的將球棒砸在油頭男的尾椎上,力道大得讓球棒前端都歪了。
油頭男立刻發出了比看見蟑螂的少女還要尖銳的尖叫,他抓著自己的後腰部,像魚一樣的在地上扭來扭去。而杰又再一次踩住他的嘴,遮擋住他叫喊的聲音。
在幫助自己的受害者完成「下半身癱瘓」的成就之後,鴆笑嘻嘻的朝受害者身上一坐,直接盤腿坐定在油頭男背上,壓得他動彈不得。
「你想怎麼處理?」鴆抬頭向老闆問道。
杰的視線落在了油頭男那隻戴著金老二戒指的手上,鴆順著老闆的視線看向了那隻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剁刀斬進油頭男的手腕時,殺豬般的哭叫聲響徹了陰暗的橋墩下,此時杰已經無法再用腳底板封住他的嘴了,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停地甩著腦袋,全身拼命的顫動著,眼淚和口水也都不聽使喚地流個不停。
原來,這把剁刀又舊又鈍,一劈下去不但沒能把手給斬斷,反而將手腕處砸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爛肉,教人不忍卒睹。
「這刀也太鈍了吧!?」鴆舉起了沾滿血漿的剁刀對老闆抱怨道。
「多次點,用力點。」杰望著那隻爛手冷漠無情的說道。
鴆只好再次舉起剁刀朝爛著手劈下。隨著這又舊又鈍的厚刀片每次落下,爛手無名指上的勃起金老二就會晃動起來。三次起落後,手還是沒斷全,只有被剁手的人叫得更加淒厲了,叫著叫著,這名可憐的受害者還因為禁不住恐怖的疼痛而無法自制的拉了泡屎出來,搞得現場臭不可當。
一聞到味道,鴆立刻跳了起來。他緊皺著眉頭,捏著鼻子不停地轉頭左看右看,檢查自己的褲子是否有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反覆檢查了幾次之後,才終於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屎跡,於是將剁刀平舉至面前對杰問道:「你是不是又去轉角閣樓買了?」
轉角閣樓,我似乎是第一次向妳提起這個地方。
那是一間開在天母忠誠路二段的小巷裡,在轉角一幢樓房的閣樓中的軍火批發商店,知道的人都稱它為『轉角閣樓』。
轉角閣樓雖然有一點老舊,但可別因此而小看它,這家店鋪從最普遍的菜刀,到殺傷力強大的雷射砲都有供應,商品的品項可說是一應俱全,如果顧客夠有錢,那還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先進武器能任君挑選,我就曾經在這裡買過意識遙控型的無人轟炸機。但這裡不給殺價,也不給折扣,而且只收現金。
接著說說這間店鋪的經營者,他是一位穿著白色汗衫的肥胖中年男子,留著一頭短短的蓬鬆捲髮,大家都稱呼他『胖老闆』。
胖老闆有著一口褐色的牙齒,那是因為他太常吃檳榔的緣故;基本上,只要他醒著的時候,嘴裡永遠都有檳榔在咀嚼,甚至有傳言指出,他連睡覺的時候,嘴裡都要含著檳榔才能睡得安穩……
回正題。
轉角閣樓為什麼能在那樣的地方賣武器?沒人知道,為什麼執法單位不會來找麻煩?也沒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它是個能讓人買到武器,並且不會有麻煩的地方。
不只有我,許多黑道份子,各式罪犯,甚至情報局的探員和家庭主婦都會去轉角閣樓購物,但他們永遠不會見到對方。胖老闆有一套自己的規矩,他總是會要求顧客先預約時間,而且每個人購物的時限也只有半個小時,顧客只能在約好的時間過去,不能遲到,不能提早,更不能超過規定的購物時限,一分一秒都不能有誤差。
也許有些人會想,如果我不想按照時間呢?我可以先去看看,或者愛幾點到幾點到,愛看多久就看多久,反正我是顧客,是買東西的人,付錢的人最大。
那很抱歉,這樣的客人將會被關在店外,或是被強行趕出店鋪,並且永遠都無法再進到店裡。要知道,胖老闆可是一個很重視規矩的人。
曾經,有個顧客違反了時間規定,被胖老闆鎖在門外之後還想強行進入。他在店外示威、叫囂,還把鐵門敲的乒乓作響,吵到了附近鄰居的安寧。最後他如願進到店裡了,但是在那天之後,他就人間蒸發了。雖然那傢伙隸屬於某個勢力龐大的黑幫組織,而且還算是個重要成員,但壞了規矩就是得承受後果,因此,黑幫組織並沒有追究這起失蹤事件。
事實上,沒有人會對轉角閣樓做出什麼侵犯的舉動,因為大家都清楚,有太多人需要這個地方了。
杰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周圍的臭味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鴆繼續抱怨道:「為什麼一定要去那裡買啊?上次也是這種爛東西!」
說著他將剁刀擱置在受害者的背部,並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尖銳的小刀,直接將那把小刀桶進受害者的屁股裡。
油頭男再度發出慘叫,雖然嗓子早已在連番的叫喊後完全啞了,但基於自己目前的處境,能做的也就只有拚命的叫個不停了。
小刀在鴆手裡上上下下的快速進出著屁股肉,噴出的血和著屎流的到處都是,再加上糞便的臭味,實在是非常噁心。雖然鴆往外挪了幾步好讓自己和這個恐怖的屁股保持適當的距離,但手上的刀子還是上下插個不停;在第六次進出的時候,刀刃與刀柄突然分了家。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用這種爛東西要怎麼好好工作嘛!?才桶個六下刀子就自行分家了!」鴆用刀柄指著插在屁股上的刀刃抱怨道。
那刀刃正孤零零的佇立在血與屎之中,看上去相當淒涼。
鴆晃著手中的刀柄繼續抱怨:「這樣我要怎麼享受工作的樂趣嘛!?沒有工作的樂趣我又怎麼能好好工作呢?我不能好好工作的話又怎麼能做的長久?我沒辦法做長久的話又怎麼能從中學習到更多經驗和知識,進而成為這項技能的專業人員?幫老闆你分擔更多艱難的任務,壯大我們事務所的發展?不是有句老話這樣說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這器都沒有利了,怎麼讓工能善其事嘛!?」
杰以一種死硬的,非常不耐煩的表情看著鴆。
「少,廢,話,快,點,切。」
「問題是很難用啊!你看!」說完,鴆丟掉刀柄拿起剁刀,一刀往爛手再次剁下。
一柱擎天的純金老二再度晃了起來。
油頭男啞著嗓子,用虛弱的氣音淒厲的哭著爹喊著娘,另一手則是死命地抓著鴆的褲子扯個不停。
「看到沒!?」鴆指著那隻切不斷的爛手說道,並像拍蒼蠅一般用力拍掉油頭男的手。
油頭男涕淚縱橫、口沫四溢的扯著嘶啞的嗓子叫個不停,他又痛,又覺得自己實在倒楣透頂,在巨大的痛苦中又想到了自己虛度的人生,還有吸毒過後那極度空虛的自我厭惡感,讓他不禁悲從中來,哭得更傷心了⋯⋯突然,一個大耳刮子狠狠的搧在他臉上。
「你叫小聲一點!我跟我老闆在商量重要的事情你沒看見嗎!?吵死了!」鴆生氣的罵道。
油頭男一臉憋屈的看著鴆,隨後就張大嘴巴,叫得更加淒苦了。
小夥子瞇起了那雙死魚眼,接著就撿起球棒,一棒敲在油頭男的腦袋上。
油頭男被這一棒敲得眼冒金星,直接暈死過去。
鴆將球棒往旁邊隨意一放,舉起剁刀鄭重其事地說:「你真的該換一家買了你知道嗎?你看看這次因為這刀的問題我們引發了多少噪音?老闆你剛剛才教育我要安靜行事不要暴露行蹤,結果現在就因為這把刀切了半天只能切出絞肉搞得這傢伙叫得跟殺豬一樣慘,雖然說虐待他我是沒意見啦,因為滿歡樂的,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違背了老闆你教導我的觀念了,這樣不對啊!」
杰沉默了,看來「鴆氏言論」終於首次講出了他無法反駁,或是當成廢話忽略的道理出來。
「所以你會考慮換一家嗎?因為真的很難用喔。」鴆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左右晃動腦袋,從不同的角度看著杰,他很想知道在老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後面究竟藏著什麼想法。
杰突然伸手按住了鴆的腦袋,制止他繼續這種左搖右晃的惱人律動,然後說:「我會考慮。」
聽見老闆會考慮自己的提議,鴆高興的笑出了一口白皙的牙齒,他蹲下身子,對準那隻爛手再度舉起了剁刀。
這就是我的新進職員。 唉⋯⋯
來說說昨天接到的一個特別案件吧。
委託人是一位和藹的老紳士,他姓項。
早上七點,我們來到了光復市場,市場位於仁愛路四段的巷弄裡,就在國父紀念館的正門對面。
這是一個從一九六一年便坐落在這兒的老市場,雖然因為科技的進步,多了很多幫手機器人和自動化設備,但整體來說,它還是保留了很多以前的模樣,能看到許多歲月留下的歷史痕跡,而且它的氛圍也十分令人懷舊。
「那個時候從四四西村也來的不少攤販嘛,以前都是大家擺著擺著,後來政府收了地,做了一個市場用規劃,五零年的時候開的光復市場。」項伯伯一邊吃著手上的燒餅油條,一邊看著來來去去的路人和家務機器人說道。他操著一口略帶鄉音的外省口音,聲音有些沙啞。
杰取出塑膠袋裡的溫豆漿遞給了老人家,接著拿起自己的早餐。他吃的也是一套燒餅油條,只是喝的是混合漿,所謂混合漿,就是豆漿加米漿混著喝,是種味道很不錯的早餐飲品。這一老一少正坐在路邊屋簷下的小階上吃著早餐,就在光復市場的正門前。
老人的頭上戴著墨綠色貝雷帽,身穿訂做合身的暗灰色唐裝,衣服的手工相當細緻,質料也屬上乘,唐裝下,一件灰黑色的寬鬆絲質長褲配上一雙訂製的功夫鞋,桃木製的枴杖則平平穩穩的靠在腳邊,這身打扮,讓他看上去有種樸素的貴氣感。他是在眷村裡頭長大的,父母都是北方人,在動盪的年代逃難到了台灣,這對來自同一個故鄉的陌生男女,在路上結識了對方,然後結伴同行,最後結為連理,由於無法再回到出生的地方,因此他們就定居在這裡,生下了項伯伯。
杰今天依舊是那頂黑色的圓頂禮帽搭配圓框眼鏡,但身上的衣褲換成了整套的英倫紳士休閒西服,色系一樣是深邃的黑,鞋子也依舊是那雙黑色的亮面皮鞋。他靜靜地對著市場前的露天市集觀望,望著它生氣蓬勃的模樣。
這市集雖小,人潮卻是絡繹不絕的湧入,而湧動的人流中,大分都是老人家和家庭主婦,也幾乎都帶著一台幫忙提東西的家務機器人。那些逛早市的人們在攤販間來來往往,四處看著、找著,或與攤販講價買東西,或三三兩兩的閒話家常。攤販上也有不少的幫手機器人,或幫忙廣播推銷商品,或殺魚切肉,或忙著與數名殺價的客人周旋,買賣的方式也從以前的現金交易變成了用掃描支付的電子幣,有些攤販更是加裝了能自主替顧客揀選屬意的商品,並在成交後立即妥善包裝、冷凍保鮮的自動化設備,外送商品的小機器人也在人潮上方四處飛行、往返穿梭,替攤販們送出一件又一件的外送訂單。
項伯伯嚼著滿嘴的燒餅油條,慢慢的喝了口豆漿,他嚥下了嘴裡的食物,看著市集說道:「燒餅油條我們都吃路口那間的,吃的慣,味道也好。」
小市集的中間有個十字路口,那裡集中了各式賣農穫、漁獲以及南北貨的攤販,四周的樓房裡還開著藥店、雜貨店、小吃以及賣廉價服飾等等的各種店面。燒餅油條就在路口左手邊的一個小攤位上,有個小小的三角形室內空間讓人放材料起爐灶,空間大約就三、四坪,看起來相當擁擠。
老闆娘正忙著招呼客人,老闆則在後頭的爐灶炸鍋區烘燒餅和炸油條,他是一名身體健朗的老先生。幫忙他們的還有一位年輕小夥子,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不知道是兒子還是打工的,小夥子正在使勁的擀麵,並不時走去照顧一下在另兩台爐子上煮著的豆漿和米漿,避免煮過了頭,燒焦了。這燒餅油條攤子的生意很好,許許多多的人都上門光顧,但由於老闆堅持不使用機器人,也沒有多餘的人手能多招呼客人,因此攤位前幾乎天天都要排隊。杰也是排了好一陣子的隊才終於買到了他們的早點。
「天還沒亮就出來賣喽,每天早上都排隊的,幾十年了,還是堅持自己做,不讓機器人接手幫忙。」項伯伯看著燒餅油條攤子,笑咪咪的說道。
杰望著那些叫賣的攤販,又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光復市場。
那是個四四方方的平面建築,紅磚牆,老式傳統市場的規格樣式,市場的大正門上,「光復市場」四個大字就掛在上面,兩邊牆面直朝後方八字形的延展出去,看著頗有些傳統的氣派感。市場後頭接著一座小廟,裏面拜著各方神明,廟門外,拐出一個小巷子就是基隆路,方正的世貿大樓和豪華的君悅大飯店就連座著矗立在那兒,後頭還站著高聳入雲的台北一零一,這種市容上的巨大差異,會讓人有種跨越時空,從舊時走進現代的錯覺;光復市場,這幢從一九六一年便看著台北一路成長、茁壯的老建築,默默擔起了連接過去與現代的橋樑,承載著老台北人與新台北人的共同回憶。
杰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燒餅油條,欣賞著老市場,對老人問道:「吃完了想進去晃晃嗎?」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耐心與溫和,完全沒有平時的冷漠和無情。
老人聽了對杰和藹的笑道:「不去,人多,擠。」
「那等會兒想去哪?」
項伯伯望著露天市集,望著擠得水洩不通的人潮想了一會兒。
「小夥子。」
「嗯?」
「想問你幫我個一忙,只是這事情有點麻煩。」老人看著杰,眼裡透著些許不好意思。
「您請說吧。」
「好勒。」項伯伯指著小市集說道:「那裡邊兒呀,有間味道很好的素包子,叫三六九。」 可是看到面前這鼎盛的人潮,老人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可現下人太多,又擠,我這老腿是不管用喽,擠不進去的,再說真要進去了,到了那兒又得跟著排隊,我是站不了的,如果要等人散了,那又太久,搞不好賣完了人都還沒散呢!所以才想問問你,願意去幫我買一盒嗎?」
杰二話不說站的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那麻煩您等我一會兒了。」說完便朝著市集邁步走去。
「麻煩你了!全要雪菜的啊!」項伯伯對著杰的背影喊道。
年輕紳士舉起手了在頭上晃了晃,擠進人潮往市集裡去了。
三六九的包子確實相當好,排隊的人也確實不少,但那日我只領教了後者,前者是今日獨自再光顧時才領教的。
「每天我們都要來這兒走走,見見老朋友,閒談個兩句。」項伯伯拄著拐杖在國父紀念館裡緩緩前進時說道。這段路對於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來說,稍嫌長了一點,上下行道的台階更是顛簸與困難。雖然走的吃力,可老人始終不肯讓年輕人攙扶著他走任何一步。
老人和杰一齊沿著行道穿過樹叢,緩步來到位於國父紀念館西南邊的小湖畔。才到湖邊,一塊挺立的大石碑立刻就與他們打上了照面,碑面上刻著的兩個大字『翠湖』,大字的字體雕刻工整,字型中還加以朱紅的顏料增色,使字樣更顯鮮明艷麗,讓人遠遠的就能看見,而翠湖這個地方,便同字面上的意思,是一處氤氳著綠樹清香,水面青翠碧綠的小湖。說她是湖,那是褒了,實際看起來,更像是個稍大一點的塘,了不起也只能算上一個小潭,可取名為翠塘或翠潭,感覺上難免有些小器,畢竟她可是國父紀念館裡頭的一個重要景觀,得大器些。
項伯伯看著翠綠的湖面笑咪咪地說:「早晨散步是一番滋味,那午後的散步,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老人沿著湖邊的步道往小樹林裡面走,繼續往下說:「陳太和我都喜歡在艷陽高照的下午來,秋天的時候最好,那時的葉子正要落,紅的,黃的,綠的都有,湖裡的魚啦、鵝啦、鴨啦,還有林子裡的小鳥和小松鼠,也都下午的時候比較有活力,因為媽媽帶孩子們出來玩兒了嘛~會餵東西吃。」
杰靜靜地聽著項伯伯蒼老的聲音,陪著他慢慢向前走。
「那許許多多的笑鬧聲,還有鵝叫、鴨叫、林子裡的鳥叫聲、松鼠謹謹慎慎的小模樣,合著秋天午後的暖陽一齊圍繞在身邊,你只坐著就覺得高興了。」項伯伯說著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我和陳太那時候特別喜歡來,一坐就是一下午,老朋友們來來去去的,每個人都跟我們說自己的事兒,說好的、壞的、高興的、不高興的,我們也就聽嘛,能排解的給他們排解,排解不了的,也就是勸勸,要他們放得下,看開點,你說這人都七老八十的,人生都要到頭了,還有什麼好想不開的?」老人的眼裡,彷彿看見了自己述說的人與事,一張臉始終笑咪咪的。
項伯伯對我說了不少回憶,關於他和妻子,和朋友們的回憶,看著他說話的模樣,我感到既溫馨,又心酸。
老紳士停下腳步,在湖邊的護欄前駐足觀望,年輕紳士也加入了他,順著湖面望去,他們看見一座雅致的小涼亭。
「翠亨亭。」老紳士指著小涼亭說道。
小翠亨亭嬌滴滴的坐落在小湖中央,南北處各有一座小曲橋連接岸邊,這些曲橋的蜿蜒橋型除了供人通行以外,也有引人駐足賞景的用意與情懷在裡頭。
那兩座小曲橋名為『香山橋』,是項伯伯一齊告訴我的。
他還告訴我,『香山橋』初建時,原命名為『山而橋』,後來為配合園區的紀念性質,故而引用孫中山先生的出生地『香山』來做為其更改名稱。
由於翠亨亭位於翠湖中央,四面環湖,在視野上沒有任何的阻擋,因此,置身其中的人能夠清楚地將整個翠湖盡收眼底,是這小小生態景觀區裡最好的賞景位置。
可每一個令人盡興的地方,都可能遇上掃興的人。
一幫華僑挾著幾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在翠亨亭裡群聚著,大約五、六個人。這群人一個個看似非常悠閒,整日無事可幹的模樣,他們大聲笑鬧,抽著手中的大麻菸草,並在一早就喝了過多的酒,興奮過了頭,於是將這塊雅緻的地方,搞得像聚眾喧譁的場所一般粗俗、吵雜,導致那些來到翠湖散步、賞景,想在這喧鬧的都會區裡尋求一份幽靜與雅興的人們,全都被這種沒教養的行為搞得大煞風景。
此景讓項伯伯微微皺起眉頭,「就是有些人,什麼都不懂得尊重。」說完他搖搖頭,拄起拐杖轉身離去。
杰望著這群吵雜的粗人,臉上再度浮現出平時那冷漠無情的模樣,他一邊觀察這群沒被教育好的自私鬼,一邊在腦中思索著該怎麼處理他們。
這時,一名男性華僑拿出了他的瑞士刀,在朋友們的起鬨下站起了身子,開始往翠亨亭的木匾額上胡亂刻字,刻上去的還都是些沒教養的粗俗英文髒話。他也是所有人裡面最吵的那一個。
杰的視線停駐那名華僑身上看了幾秒,然後從外套裡取出了一根竹製的吹箭管。這根竹管子一看就知道製作的人很講究品質,整枝管不但被打磨的光滑柔順,竹子的翠綠色澤也被保持得非常完善,除了堅固實用之外,看上去也很賞心悅目。
杰從外套裡取出了一隻吹箭,將吹箭塞進竹管子裡,接著舉起竹管放到嘴唇上,瞄準了那名正在刻字的男性華僑。
在一聲細微的吹氣聲之後,小小的麻醉吹箭從竹管子裡飛射而出,扎上了華僑的後頸;華僑先是感到一陣小刺痛,待要伸手去後頸探個究竟時,眼前驀地陣一暈眩,接著全身酥軟的向後顛倒了幾步,絆到了護欄向後栽了個大跟斗,掉進了湖裡。
那名華僑的朋友們只當他是抽大麻抽暈了,以致一個不小心摔進了水裡,於是全聚集到護欄邊看他笑話。
杰不屑地哼了一聲,收起竹管子,拿出手機來撥了電話。
「您好,要報案,現在有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抽大麻,對,大麻,我散步的時候聞到的,喔,我是植物學家,所以很清楚大麻燃燒之後是什麼味道,好,地點在國父紀念館,在翠湖中央的那個涼亭上,對,他們還在這裡,好的,謝謝。」說完,杰掛上電話,轉身快步跟上了老人家。
「我可是沒看見啊。」年輕人才走到身邊,項伯伯就面帶笑意的說道。
「是他自己蠢摔下去的。」杰一本正經地答道,將手機放進了大衣的口袋。
老人笑著伸出食指對年輕人晃了晃,接著說:「咱們先去吃個午飯,然後去我律師那兒一趟吧。」
「好的。」
杰和老人一起離開了湖畔邊的小林地。剛走出林地,他們就看見一台警車駛來停靠在大馬路邊;三名警察下車走進國父紀念館,與他們擦身而過,鑽進樹林朝著翠亨亭去了。
我們在附近的『北平都一處』吃了頓相當好的午餐,那是一間連老布希都曾慕名來光顧的老餐館。所有的菜餚當中,我最喜歡他們的醬豬肉夾芝麻燒餅,很美味。
餐後,項伯伯堅持要請客,起初我不肯,但幾次來回爭論後,終於還是敗給了打出長輩牌的他,由他結了午餐錢。
接著,我們往下一個地點出發,去見項伯伯的律師。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窗外的街,而我就靜靜地開著車。
我感到內心有股掙扎…
項伯伯在遺囑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跡相當工整有力,若光看字跡來辨認,絕不會聯想到這字跡的主人竟是一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老者。
「都不成材啊。」項伯伯走出律師辦公室的時候嘆道,他拄起拐杖朝著事務所大門緩緩踱去,邊走邊說:「全都不成材,沒有一個是正正經經地幹實事的。老大,整天就知道玩古董,自己在外頭開了間小古董公司,你說賺錢嘛~也沒賺幾個錢,就都那樣來來去去的,狀況糟的時候還是得回來家裡周轉,老二呢,老大不小了,成天只想著自己能成為職業電玩選手,從早到晚就是鎖在房裡打電玩,除非吃飯時間,還有要零用錢的時候,否則那是絕對不露面的,講也講不動,老三……」說到這兒,項伯伯突然停下了腳步。
年邁的父親望著前方,眼裡閃過一絲心痛的神情,老人沉默地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開口說:「愛上了一個蘇州的女孩,去了對面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項伯伯呼出一陣無奈的鼻息,移動起腳步繼續向前走。
「你說這都是些什麼德性?」老人走到事務所大門的時候,杰搶在他前面先一步替他開了門。
「謝謝。」項伯伯輕輕拍了拍杰的臂膀,拄著拐杖慢慢朝門外走去。
杰摁著門,等到老人完全走出去了自己才往外跟上。
「都是小時候給寵壞了。」項伯伯緩步走在人行道上憂愁的看著前方,繼續把話說了下去:「我忙著打理公司,陳太又病的早,就沒時間管他們,可心裡總是覺得愧對了他們,也就都由著他們了,於是成了只有享福,沒有管教,一個個都給慣壞了。剩下的那兩個現在只是覬覦我的財產,和陳太的那些保險金,對我也就是一個表面上的關心罷了。我都還沒死呢!就開始勾心鬥角了,我要真死了,那兄弟不就要反目了?」
兩人來到了停放浮空車的地方,他們的交通工具是一台銀色的勞斯萊斯,是項伯伯平時外出辦事用的車輛。老人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扶著車身咳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杰迅速地從口袋抽出一條白色手帕,遞給項伯伯,老人接過手帕時吃力的笑了笑,然後擦了嘴。潔白的手帕染上了幾點腥紅的痕跡。
「這是報應啊……」項伯伯看著手帕搖了搖頭,然後將手帕對摺,對杰說:「謝謝你的手帕,洗好了還你。」老人將手帕收進口袋,並取出了一個墨綠色的小罐子,倒了兩粒白色的藥片在手中。
他看著手中的藥片,突然哼哼一笑,「也沒必要了。」說完便將藥片放回罐子裡,然後就近找了個垃圾桶,把罐子給丟了。
項伯伯上車時,依然滔滔不絕的對杰說道:「我這個病啊,是醫不好了,死活就是個拖,要拖多久也不知道,活受罪嘛這是!也好,趁現在把事情辦妥,把錢統統捐了,我那兩個兒子就不必鬥個你死我活的。」說到這兒,項伯伯伸手從懷裡揣出了一張支票,上頭寫著七位數的數字。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老人說著將支票遞給了杰。
杰看著支票上的數字,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握住項伯伯那雙滿是皺紋的,正拿著支票的手,「項伯伯,晚輩很感謝您特別準備了這份心意,但是當初講好的合約內容,就是不會收您一毛錢,是義務替您辦事,所以,晚輩必須拒絕您的這份心意,請您將這些錢拿去捐助給更需要的人。」他誠摯地看著老人,並輕輕的將支票推還回去。
老人笑著說:「你這人,太老實啦!容易吃虧的。」
杰並沒有反駁什麼,只是伸手扶了下頭上的圓頂禮帽對老人致意,表示自己會堅持原則。
項伯伯拍了拍杰的肩膀,坐進車裡,在後座穩穩的坐定了,「也是啊,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那才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他語重心長的說道,並將支票隨手往坐墊上一放。
這時,杰看了看錶,時間是下午兩點半,「該是要去看陳太了吧?」他問道。
項伯伯點點頭,道:「走罷,不過路上幫我彎去銀行一趟,我得把這錢給捐出去。」
杰對著項伯伯扶了下頭上的圓頂禮帽,輕輕地關上車門,然後走到駕駛座開門坐了進去。
他向我說起他的三個兒子,並告訴我將如何處理那筆龐大的財產。
一如既往的,我聽,但不發言。
陳太的骨灰罈安安穩穩的放在靈骨塔塔位裡,項伯伯靜靜的站在前面看著,手裡抱著一盒雪菜包子。年輕紳士禮貌的離開現場,讓老紳士和他已故的妻子有一個私人空間。
他來到外頭正廳前的大陽台上,點燃了一根自製的捲菸,抽了一口,然後抬頭望著周圍的山景。蟲鳴聲四方環繞,在這處翠綠的山岙中迴響,杰愜意的閉上雙眼,靜靜傾聽。四周是如此的恬靜、舒適,沒有城市噪音的干擾,沒有令人窒息的擁擠。樹木和花草的香氣瀰漫在每一寸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無比的清新與舒暢,在這片綠意之間,蟲鳴、鳥叫,以及被偶爾飛來的山風吹動樹的枝吱嘎聲響,交織成了美麗的旋律,繚繞在-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杰緩緩睜開了雙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來查看,是鴆打來的電話。雖然在靜心的時間被人打擾讓杰感到很不愉快,但這小子也許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問,所以他還是耐著性子接起了電話。
「說。」
「老闆我收到錢了!我作夢都沒想到可以領這麼多耶!」電話的那一頭,員工顯得很開心。
「嗯,還有事嗎?」
「有有有,我很好奇你怎麼有辦法用匯的給我啊?我們是合法營業的嗎?」
「不關你的事,還有事嗎?」
「那個…我下個月可以加薪嗎?」
老闆嘆了一口無奈的氣,說:「你還記得自己在試用期嗎?」
「記得阿,可是我覺得自己最近的表現有提升,學習得很認真進步得也快,所以才自主向老闆提出加薪的請求,怎麼樣,我這個員工很有企圖心吧?」
「請求駁回⋯⋯還有事嗎?」杰的聲音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喔,好吧,你在忙喔?」
「在工作。」
「欸!有工作怎麼不找我一起?難道是我表現很差嗎?如果有很差或是犯錯的地方老闆你一定要告訴我喔!我一定馬上改正,我想跟你學習更多的專業知識,然後變成像老闆一樣的業界頂尖人員!站上人生巔峰!哇哈哈哈!所以為什麼沒有找我阿?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任務很危險嗎?還是我經驗不夠所以不適合?還是錢太少了所以沒有-」
「我在陪老人家。」
「咦咦咦咦!?你幹嘛要陪老人啊?喔!?難道說老闆你其實是個很有愛心的人?難道說你平時沒有“處理”別人的時候都會去照顧老弱殘窮?哇!我好像發現了你光明神聖的一面,這讓我-」
杰二話不說,直接把電話給掛了,他實在無法再繼續忍受這小子永無止盡的廢話,尤其又是在打擾了他難得的清閒之後。他將手機收回口袋,並再度吸了一口菸,繼續朝著眼前的山景望遠,重新享受起剛才被打斷的愜意。
之後,在探訪結束後,在要去看海的路上,沉默再一次的來到車裡與我們作伴。
項伯伯緊抱著他的愛人,平靜地望著窗外移動的風景,而我開著車,向前開,將那些景色帶給他們。
向晚時分,杰在海邊靜靜的看著項伯伯,看他抓起一把骨灰,撒向天際。
在被夕陽染了色的橘紅天際裡,陳太的骨灰隨風飛揚,那些灰燼只一下子就飛散的無影無蹤,好似逝去的,只活在回憶裡的人那般虛無飄渺。強勁的海風扯動老紳士蒼白的頭髮,髮絲在強風中狂亂的飛舞著,他頭上的貝雷帽早已被取下,鞋襪也已經擺在一旁,老人將帽子與空洞的骨灰罈一塊抱在懷裡,拄著拐杖,赤著腳,站在高聳的懸崖頂端。
夕陽在海面上撒滿了大片暗橘的光影,那色彩隨著波光搖曳,一層一層的推送著,天空被烤成了鮮豔的粉橘色,雲朵也全都染上了這絢麗的色彩,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廣袤的天際中。年輕的紳士單手扶著頭上的圓頂禮帽,佇立在老紳士左側,他瞇起眼睛,凝望著那顆正在西沉的大火球,老人將柺杖安安穩穩的放到地上,然後直起身子一起凝望著夕陽。
「項伯伯。」許久後,杰終於開口打破了這片美麗的沉寂。
「欸?」
思考良久以後,杰才又開口問道:「這樣真的好嗎?」
項伯伯對杰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道:「小夥子,看不出來,你幹這行的還有副好心腸啊!」
杰沉默不語。幾秒後,他舉起左手摘下了圓頂禮帽,將它扶在胸前,讓一頭梳理的嚴謹、整齊的烏黑髮絲隨著海風凌亂紛飛,接著,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搭上老紳士的肩膀。
「手帕可能沒法還你了。」老紳士說。
杰對著項伯伯微笑並搖搖頭。
項伯伯也再次對他報以和藹的笑容,並拍了拍年輕人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
在夕陽的餘暉下,杰注視著老人,注視著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然後輕輕地點了頭。
我望著他的身影從懸崖邊墜落,在夕陽的餘暉裡,漆黑的身影飛快的落了下去,落進了洶湧的浪潮,消失在黑暗之中。
當時我不禁想:「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受不了那錐心的思念,進而與這位老紳士做出一樣的決定。」
但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我想,自己也許沒辦法像他那樣,還能選擇理想中的方式來結束,畢竟,我是一個以取人性命維生的人,欠的債,是要還的。
因此,在這充滿變數與危險的生命裡,我能確信的,能做的,只有在活著的每一秒,從腦海裡去實實在在的記住妳。所以每一年的這一天,我總會寫一封信給妳,然後燒了。
我希望妳能收到,也希望妳能記得我。
二零四四年,二月十四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