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圖書翻譯和編輯,因為武漢肺炎疫情影響,兩個主要書展取消,新書出版安排大受影響,我多本早已完成翻譯和編輯的作品延後上市,於是,我出現了工作的空窗期,專心「扮工」。我的工作就變成專心閱讀,賞析別的譯者的作品是其次,最重要是我喜歡涉獵書海,帶自己的心靈遊走世界。
在網上閱讀東野圭吾不算新的推理作品《當祈禱落幕時》,不知為何加賀警官的這一句「去者不追,對彼此才是最好的」,一直縈繞心頭。加賀是東野圭吾筆下「加賀東一郎」推理系列的主角,《當祈禱落幕時》是此系列的第十部,終於翻開加賀和離家多年,最後孤寂而終母親的底細。「去者不追,對彼此才是最好的」是加賀憶述父親對於當年在母親突然離家出走後,沒有四處追尋的自辯。
「去者不追,對彼此才是最好的」似乎是《當祈禱落幕時》,或者可以說是東野圭吾大部分推理小說中的一個省察重點。無論多麼懸疑的案件,都走不出人性中和「去者」的心結,結果就是以各種殺戮、謀害、苦毒、恨怨,縈繞一生。「去者不追」到底是瀟灑走一回,還是軟弱無能呢?對於逝去的種種,我們有時不去追,不是瀟灑,而只是逝去的可能不是我們最心痛、最鍾情、最愛惜的那些人、事、物,否則怎會輕易斷捨離。
特別在感情事上,在追悔莫及的事情上,人就更難明白,或者做到「去者不追,對彼此才是最好的」的境地。即使加賀的父親看似做到了,不也是鬱悶心頭,最後在醫院離開前,他叫兒子不要進來,讓他體會如同妻子的落寞孤寂嗎?他以懲罰自己作結,「去者不追」只是表面的姿態,壓抑的心懷「對彼此都毒害一輩子」,成了扭曲和變態。
我們有時裝作瀟灑地「去者不追」,是懼怕追了也無用,令自己承受第二度傷害;但心有不甘的「去者不追」,不也是更漫長的傷害嗎?追上去可能有好結果,轉機,又或者真是死心、心死,但至少有更大可能性放下;不追就是將可能性自我排除,留給自己追悔和猜想,將各種思緒自己裝載,然後就如《當祈禱落幕時》的主角們一樣,在落寞中傷害至死。
相對於「去者不追」,人都傾向有第二次機會,讓一切重來。我想到另一本近期的熱門日本小說《在咖啡冷掉之前》。東京的咖啡室角落裡,人可以回到過去曾經在此的某個場景,但是不可以改變你的今天,即是說,一對情侶在某時某刻在此分了手,追悔莫及的一方回到那個場景,可以回到曾經,但不可能改變你的今天,你今天失戀和感情完結的狀態不變。這樣的「去者」,你還去追嗎?可以重來,但不可改變,意義何在呢?
我們明白這就好比旅途,人能以不同的交通方式和路線到達同一個地點,但結果不變,還是到了終點。不過,這個看法其實站不住腳。當人們以不同的過程達至同樣的目標時,例如我乘坐巴士、火車、的士,甚至跑步到同一地點,沿途的所遇上的風景、人物、際遇、感受和狀態都有不同。當到達同一個點時,就目標為本來看,是一樣的,但實際上很不同的。當然,人不可能同時以兩條路線到達同一終點,就算回到曾經,以另一路線行走,由於不可能完全回到原初的心情、狀態,所以實際上都不可能做到重來一次,永遠不可能體會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