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6: 2022年的春季

親愛的姑姐：

許久沒有寫信給你了，抱歉呢！我仍是每天都會想到你，有一個晚上在入睡後突然在腦海中彈出你房子裡的畫面，那影像很平常，嚇人的是它像驚嚇片中一個突如其來的飛入，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秒速夢醒後，有一種怪異的直覺告訴我你的房子快要被房屋署清理了，再不快點去收拾或看一看餘下的東西就會整個地方被還原至空無一物，想要留戀的只能是回憶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人也如是。

人本來無一物，我卻比想像中還要戀物，人若逝去，能夠棒在手心上眷戀的只有他的種種物件，不能夠挽回的悔恨惋惜也都靠著那丁點的物件令人感到實在和安全，那恐怕是對人生無力感的體現，能夠掌控的事那麼少，至少拿一本書、一瓶酒、一冊相簿、一本日記也是可以的吧？請允許我。我徹底不明白留它們做什麼卻永遠無法下手。

媽媽對我說她害怕再次踏入沒有你的家，生怕回憶會把她帶到不知哪裡去。我那時候在想，有甚麼好怕的？不過是一個空間而己。果然，說的時候空胸有成竹做的時候卻原兵不動是我改不掉的缺點，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許多情緒根本未曾消化沉澱，以為避而不談再以一切娛樂掩蓋就可以化解難受的心情，其實遠遠不足夠，其實我也很害怕再度進入沒有你的地方。親眼驗證總是殘忍的。

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是一套我很喜歡的日劇，整體氛圍看似輕鬆，實質內裡的對白每每都刺中紅心，充滿哲理，也在說平凡人經歷人生中離離合合與不捨的糾結狀態。有些劇集就是會讓你在不其然間流淚滿面。這句道出我心底的說話是女主角松隆子與曖昧之人小田切讓坐在公園時小田向她説的，因為當時她正正失去了一位挚友。人生有兩件必須遵守的事，一件是不能認為死者不幸，而另一件是生者必須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自覺這是上天給我的啟示。為什麼會這樣說呢，在歲月裡我們都有數不清的時刻在迷惘，有時候甚至會騙自己說所有的挫敗都是迷惘，人生必經的階段，那樣好像會比較好受。上天會在我們的日常習慣中見縫插針，留下一個善意的彩蛋給我們拆解，順利的話便能在其中找到樂趣，再次為無生機的自己注入能量，繼續上路。未有足夠睿智的話，很大機會已經錯過或無視了上天的提示，必需等待下一次釋出善意之時，就像兒時吃雪條時手上那支木棒，是再努力還是賞你多一枝也很靠運氣。人生若有一點好運，也有智慧的話，相信也不會太難過。

所以我才說，這句台詞是我的當頭棒喝。我不應該認為你是不幸的，三番四遍在心中默唸：你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了。是自我安慰也好，那一個死去後的世界無人知曉，只能總是懷著期盼不是嗎?為甚麼生一定是好的，而死就反之亦然呢？愛別離總是教人上了寶貴的一課。作為生者的我，作為宇宙內微塵的一員，在有限的時間裡和無數的決擇中尋尋覓覓、兜兜轉轉，終其一生在了解、實現自我，但願能夠作為一個還不錯的人，臨死之時也認為自己此生無悔無恨倒不枉過了。對吧？

人離去後會去那裡呢？非常掛念你，願你那邊四季如春，所有的青蔥不再憂鬱。

愛你的姪女敬上 2022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