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李屏瑤的《向光植物》時,感覺像是走入一座逆光的透明迷宮,在當中逡巡迷走的人都是好的,沒有誰想要傷害誰,可是就會莫名困囿在一道道無法觸碰的牆之後,從最初甜蜜相黏的出發點,我、小莫與學姊走入了時間裡、進入了關係裡、在迷宮裡被篩選,可能見個面又在下個轉角遺失了對方,最終幸好能在終點相遇,而那些走過痕跡,都化作植物葉脈上的細膩紋路,仍舊朝著光,欣欣向榮。
故事始自「我」與學姊之間在女校認識的點滴、認識了風雲人物小莫,有一段牽連至畢業後數年的模糊三角情感。書中敘寫女校的群己關係是輕盈的,沒有過分血腥的人際政治,頂多有些閒談涼語,最在意的還是放在同性之間似有若無、絲蠶狀的親暱關係。在那個相對封閉壓抑的年代,同性戀被視為一種不可逾越的禁忌,不如現在資訊發達,許多詞語都必須獨自摸索,逐漸定義了自身的角色是應該親吻或僅只擁抱,也在當中學習如何去愛一個人。
「我」的自定義過程是略帶酸甜的,在一點點甜蜜的不確定感中,確定了是自己的甜蜜來自於何處。幸運的是擁有學姊引導,如陽光拉引了初生枝枒;但殘忍的也是發現學姊和小莫的超友誼關係,日光從不能只被誰獨佔。那當中有過於年少而對於感情的不成熟,也有想要擁有全世界美好的貪心,相比減法當道的成人社會,這樣童稚加法毋寧是種奢侈,希望所有美好都能圍繞著自己打轉,所以不小心傷害到對方,但我不是故意的啊,所以又在那之後,維持著一段念想卻不觸碰的關係。
書中敘寫的甜蜜很昂揚,悲傷卻很隱諱,無論是「我」和學姊一同睡過後的逃離,或者小莫多年後歸國的噩耗,它都並非鋪張滿溢的,極於宣揚我的哀怛正在世界中心,反倒閉鎖於自我心中,並不見於文字描述。這樣的調性與彌封後的青春相近,都是淡薄而遙遠的,或許這就是青春最精確的定義,談起它的姿態必然是回望的,你總是要離開那個當下才會意識到,剛剛忽倏而過的地帶稱之為青春,是要沿路掇拾那些記憶殘片、早已風乾的秘密和曾經喜歡的背影,你才會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路過青春了。
李屏瑤的文字游刃有餘,很知道在哪個地方選擇譬喻與修飾,和情節和情感結合的恰到好處,她的行文因而有種疏朗明亮的感覺。在有些時候,他也會選擇從日後的角度去書寫當時的情感,特別對於這種手法著迷,拉開了一段距離,欲可以看見時間的模樣,有某種關於人的所有事物都在當中積累發酵的氛圍,酡醉或腐爛,都是常態。
而且拉遠來看,人的成長更像是植物,不像具有拮抗肌肉骨骼器官,可以很快地對世界做出反應,懂得避逃狩獵或呼吸,總是要過很久之後,我們才懂得當初延伸枝葉的意義,那是極其緩慢的舒展,像放在窗櫺的沙漠玫瑰,你得需要花上數百數千個晚上,才能觀察到它的移動與豐腴,細微卻深刻,才發現它始終都在向著光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