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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無聲 The Silent Forest,我們一路奮戰,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2020/10/1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最近時常想起一句,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長期以來的院線主流聲響從好萊塢鉅額製作的大型商業電影轉向一部接著一部輪番上陣的精彩國片,稱起國內影壇持續延燒的話題度,看著緊鑼密鼓接力上映的檔期內心感動得亂七八糟,看著陳玉勳與瞿友寧導演廳外擁抱的畫面內心感動得亂七八糟,看著台灣電影佔領多數金馬入圍席次,一字排開的作品深度、廣度與水平卻不比往年遜色,內心仍舊感動得亂七八糟,此時此刻也是冠廷宇宙的無限擴張,一年七部片的他接續《消失的情人節》後,便是許多人心心念念的 2020 後座力最強國片,有著話題性十足的主題,意蘊深遠的海報與視覺設計,讓不少觀眾對本片按耐不住好奇心。
不過多數人應早已略有耳聞,《無聲》是導演親自田野調查多起台灣真實案件改編而成,也包含 2011 年台南一所特教學校爆出的醜聞,建構出其中一種面向且不容忽視的台灣社會輪廓,被北影先睹為快的觀眾比擬為台版《熔爐》,然而個人覺得兩部電影劇情發展和著眼重點截然不同,所以不偏好以此說法形容之,但思考時仍舊難以避免與此部知名南韓電影有所連結、相互比較。
也是親自觀賞才得知,柯貞年導演於北影首映後稍微更動了《無聲》的收尾,雖然並未看過北影版本,無從比較差異,但導演確實在強烈的現實力道衝擊之下,賦予這個不寒而慄的故事一種光影交雜而耐人尋味的結局,精彩、震撼、沉重與無力等各種情緒百感交集之餘,節奏掌握有度,情感收放精準,演員表現精湛,敏感議題的拿捏也相當沉穩,為其生涯首部長片交出一張質量並重的漂亮成績單。
故事隨一位初來乍到的聾啞少年張誠步入陌生的啟聰學校展開,放眼一片祥和的寧靜校園,無憂無慮的純真笑聲此起彼落,青澀可愛的戀情悄悄萌芽,沒有歧視,沒有阻礙,沒有誤解,沒有偏見,似乎是一塊屬於聽障孩童遠離塵囂的樂土,卻無處不瀰漫詭異壓迫、坐立不安的氛圍,似乎某個不知名陰影潛伏在角落蠢蠢欲動。
左右兩隻食指在臉頰旁搖來晃去,一起來玩嘛,一起來玩嘛,只是在玩而已,畫面中的孩子嘴角微微揚起,皮笑肉不笑的眼神怎麼想都不應出現在如此歲數的稚嫩面龐上,陰森氛圍令人不寒而慄,究竟是無知使然,還是他們早已被世界的背面壓得幾近窒息?看到時常漾起開朗笑靨的貝貝,就像行走地獄屋脊凝視花朵,會不顧一切與現實惡意對抗,會盡力守護如此心懷善意的罕有純真,因此張誠一腳踏入了風暴核心,滿心想將貝貝從泥淖中救出,拉著唯一一個可信賴的大人四處奔波亡羊補牢,才漸漸認知到,那無法說、不能說的悲劇全貌早已超乎他們所能控制和改變的範圍。
孩子的心思始終不善躲藏,孩子的抑鬱亦需要宣洩,原本以為的邪惡幕後主使者,卻瞬間成為整個故事裡最令人疼惜的角色。影像上演至此,當下全身動彈不得,釘在座椅上彷彿目睹另一個房思琪生成,在死寂世界裡獨自哀嚎,當你試圖拼湊與想像如此年幼的身軀長期經歷的封閉禁錮、掙扎折磨、自我厭惡以及情感扭曲時,彷彿狂風驟雨將人逼到窒息,如果有能力觸摸銀幕裡的身影,想必自己也會是那位無法壓抑情緒,雙眼噙住憤怒與疼惜,抱著他痛哭失聲的成年人,來晚了一步,但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無聲世界又塑造出一個全新的劉冠廷,手語隨情緒起伏打得抑揚頓挫、流暢生動,王大軍老師就如陽光一般,即使動輒得咎仍拚了命想照進終年幽深陰暗的扭曲校園,讓這群孩子還願意相信良善,相信希望,相信溫暖,相信世界不只有大雨,相信現實不會讓每個人卑躬屈膝,還有願意不顧一切為他們在雨中撐起一把傘的存有,雖然無力回天,但陽光只須曾經穿透枝葉,滲透縫隙,便有機會激起漣漪,成為適時拯救他們一生的關鍵。
「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此為《熔爐》片尾扣人心弦的獨白,放在《無聲》中字字句句依然擲地有聲,假使我們不願秉持崇高的情操、信仰或理由冒險做些更像人類的行為,那你的人生注定充滿虛假;因此為了不公不義發聲,為了良知良能挺身,背後的目的不是讓壞人罪有應得,為的是拒絕讓悲劇於其他孩子,甚至於我們的下一代身上重演,林奕含沉默了一生後含淚寫下,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要記得,憤怒才是美德。
兩部電影差異甚大的原因在於,《無聲》從內在觀點出發,《熔爐》從外界眼光審視,私以為在鏡頭語言與情緒拿捏等部分上,《無聲》處理的比《熔爐》出色許多,打從開場戲便緊緊抓住了我們的目光,迅速而不突兀地將故事導入正題。其次便是導演擺盪於道德底線的敘事方式令人驚豔,無意強調正邪對立、喚醒所謂的集體良知,塑造一個反派讓觀眾可以獵巫、咎責,甚至讓我們得以為自己平時的多數沉默卸罪;因此她避開單薄劃分是非對錯,不以一目了然的粗糙手法一昧將罪狀歸於體制弊病或權力壓迫,而是轉了方向,凌駕於單一事件之上,層層剝開聾啞孩童的內在困境,設法呈現他們面臨無助、恐懼、孤立、厭惡、絕望深淵的模樣,也深入挖掘這群孩子身不由己依賴、歸返、隱忍、犧牲、有口難言的原因。
就連在揭開真相後,只會發覺更深的痛苦等在前方,敵人則是更為巨大且抽象的無邊黑夜,他們渴望逃離這裡,卻遍尋不著容身之處,害怕悲劇重演,卻只能與可預期的恐懼共存;不得不承認,即使過去的痕跡斑斑血淚,那依然是一處存在歸屬感與認同感的空間,就連不忍卒睹的見骨傷口,也是彼此共同承受與劃下的。
《驚爆焦點》點出,如果養育一個孩子要全村的力量,那麼虐待一個孩子也需要全村的力量,舉凡視而不見、為求自保或維持緘默都是加害的一環,地獄之中的惡性循環無法靠司法懲罰、輿論撻伐去逼出一個代罪羔羊,若想解決問題,第一步得先承認問題存在,若想面對癥結,我們必須培養長遠而宏觀的視野,勇於溫柔追問,勇於承擔責任,因為痛也是癒合必經的過程。
或許燈光亮起後,踏出影廳的每一步還是像綁著鉛塊一樣沉重,費盡力氣扳倒體制,將真相公諸於世,好不容易迎來雨過天青,卻發覺誰也無法真正連根剷除孩子的夢魘,《無聲》最出色之處就在於此,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它會讓你看見現實是傷害之下還有傷害,是困境之下還有困境,而真正的解決之道,則必須依靠我們一起為彼此伸出援手,尋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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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istin
Kristin
創有粉絲專頁「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東吳中文畢,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著有電影文集《光影華爾滋》,文章散見各網路媒體,喜愛透過觀影、閱讀探索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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