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名化是憂鬱症最需要被解決的問題
「不知足」、「不樂觀」、「太軟弱」、「抗壓性太低」⋯⋯許多人常對憂鬱症者貼上這些標籤,認為靠著正面思考、不要想太多、堅強一點就能改善憂鬱症。然而,對憂鬱症的種種誤解,讓許多患者與親友錯失求助時機,延誤治療。
「這社會上有很多人為憂鬱症所苦,他們需要幫助,可是他們本身不知道,或是他身邊的人不知道。大家會覺得你只是心情憂鬱,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但憂鬱症是一種病,它是需要專業去解決的疾病,不是什麼你想開一點就能解決的,就像你不會對坐輪椅的人說『你就站起來』。」
大眾對憂鬱症的不理解與汙名化,讓許多憂鬱症者不敢對外求助,造成更多個人的苦痛與家庭悲劇。根據衛福部
推估,全台至少有200萬人罹患憂鬱症,但2018年時只有40萬人實際就醫,其中的懸殊落差便是源自於憂鬱症的汙名。
妤恒用一起殺人案來解釋精神疾病汙名化:「像是聽到隨機殺人案,人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是精神病患,更誇張的是有社區貼公告禁止精神病患入住。」於是妤恒認為:「汙名化是憂鬱症最關鍵、最需要被解決的問題,因為憂鬱症患者會因此隱瞞自己的病情,不願就醫。」
汙名的影響不止於此。妤恒說:「今天一個人有精神疾病的困擾,但是他很害怕被貼標籤,就不會做出行動,不做出行動就更嚴重。更嚴重之後,開始影響身邊的人,身邊的人可能也跟著生病,整個社會就陷入一個巨大的惡性循環。」
「如果要解決汙名化的問題,我們可以怎麼做?」這是妤恒五年前便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他用設計專業實踐出了一套心得與成果,這些作品後來甚至協助了因工作壓力而陷入憂鬱症的自己。
因為家人長期患病,且有感於幾乎每十人就有一人有憂鬱症,卻被社會長期忽視與汙名,兩位台科大學生林妤恒和白琳決定以憂鬱症為畢業製作主題,並創建「小鬱亂入」
粉專和
網頁,希望藉由角色及資訊設計,讓大家更認識憂鬱症,進而改善憂鬱症的汙名化。
這份畢製獲得「2016年德國紅點傳達設計獎」,粉專超過三萬人按讚,後來更
出了書;而「小鬱亂入」這個非營利平台營運至今約五年,網站月瀏覽量仍有五到八萬人次。
如何普及議題?將資訊圖像化、把陌生疾病角色化、堅守資訊分層
小鬱亂入的
圖文精簡好讀又不失專業,妤恒分享他們如何把艱澀的憂鬱症醫學知識,轉譯得讓人較容易吸收。第一,因為憂鬱症知識不好讀,所以他們透過設計把文字資訊圖像化。第二是讓一般人難以啟齒的「憂鬱症」更容易被大眾討論,因此他們將憂鬱症角色化,做成有著可愛暱稱的小怪獸「小鬱」。第三則是花六個月爬梳相關知識,並找醫師和學校的心理師審閱資料,確保資訊的專業性。
小鬱亂入的文章背後也蘊含不少設計巧思。妤恒說,標準字之所以選楷體,是因為它的歷史比黑體長,屬於較古老的字體,藉此呼應同樣存在已久的憂鬱症;而在配色上,他們則試圖翻轉憂鬱症給人的灰暗印象,「我們把主要顏色變成米黃色,想要大家來到我們網站是被安撫的,是用平穩的心情在讀這些資訊。但是我們不想大家輕忽它,所以我們還是有用黑色和憂鬱情緒的藍色。」
而為了讓讀者更容易吸收資訊,有著資訊設計專長的小鬱亂入團隊,除了將資訊圖像化,也堅持「每篇文章都有非常清楚的資訊分層,像你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圖跟標題。」此外還劃重點與區分大小字。
經營《小鬱亂入》獲得廣大迴響,支持者的無聲感謝
妤恒提到,當初畢製展出時,許多讀者感謝他們創造小鬱這個角色,「他們有時候會覺得憂鬱症是天生的,自己個性就是這樣。但小鬱亂入的出現,讓他們知道這是一個額外的東西,他是被一個疾病給困擾。真的讓他們切割,知道不是自身的問題。」
三天展覽期間,讓妤恒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無聲」的支持者。「人來來去去,我們一直介紹這個專案,有個人默默站在角落站很久,一直等到我們閒下來後,他戴著口罩走過來,看起來很累,塞了一張紙條給我,裡面寫著『謝謝你們做了小鬱亂入』。他很虛弱的說,他其實是重度憂鬱症患者,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門了,但是他想要親自過來跟我們說謝謝,然後他就離開了,默默來默默走,就留下那張紙條。當下我們真的很震撼。」
演講時,妤恒感性地對著同步直播中的鏡頭說:「假設這個支持者還有在聽,真的很謝謝你,帶給我們很多繼續做這個專案的力量。」
「我們做了這個專案後知道,很多對憂鬱症的迷思跟偏見,會讓許多有憂鬱症的人沒辦法去承認,也沒辦法跟旁邊的人講這件事情。但小鬱這個角色好像真的幫助到一些人。」
畢業後遭逢挫折打擊,發現自己遭到小鬱亂入
畢製得到德國紅點設計獎,粉絲頁有三萬多人追蹤,他們也獲邀出書和演講,看似成功圓滿。但畢業後的妤恒,經歷申請公費獎學金失敗和失戀等打擊,陷入迷惘期的他決定把自己塞滿,讀研究所後仍不斷打工,假日寫書,搭車時則處理粉專上的訊息,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
這段「蠻崩潰的一年」,讓妤恒得到憂鬱症。起初,妤恒以為自己只是處於低潮,只要認真工作或熬過去就會好起來。「直到我的室友跟我說『你可能需要一些幫助』。我就回去看我自己做的東西,像是看
憂鬱症跟心情憂鬱的差別。」妤恒回憶:
「其實我那時候已經有一個很明顯的差別,就是我完全陷入一個非常悲觀、低落的狀態,旁邊的朋友無法理解我為什麼這麼悲觀,他們會說『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自己逼成那樣?你其實現在做得很好啊,為什麼要覺得自己沒有用?』我那時候整個喪失自我價值感。」
「現在回想起來,小鬱亂入你的時候就像你的臉被矇住,你會看不到出路。」妤恒說,他那時還伴隨思考力和注意力下降、完全沒辦法做決定、有高度罪惡感等狀況。他當時也去做自己網站裡滿分27分的
憂鬱症量表,分數從以前的一兩分,跳升到屬於憂鬱症高風險的20幾分。
學習照顧自己,避免成為憂鬱症高風險族群
「看過一遍自己的文章,就覺得我是需要幫助了。」妤恒說:「那時候努力說服自己去求助,但真的很難。像我現在在這邊講:如果你覺得需要幫助,就去看醫生。但到我自己的時候,連要跟別人講這件事或去診所,根本都沒辦法。」
後來他嘗試接受生病的事實,鼓起勇氣請假,暫停工作,也不做重大決定,並到精神科就診。「因為有朋友的提醒,我發現得很早,大概吃一個月就有效果,之前想不開的東西會一想就開。」妤恒補充他的康復之道:「就是照著自己寫的
文章做,把東西暫停,好好休息。真的累太久了。加上因為太忙了都沒有運動,也開始跑步,回歸正常生活。」
由於曾是
憂鬱症的高風險族群──工作狂和完美主義,為了避免憂鬱症復發,妤恒大幅調整自己的工作型態。「我最大的改變是訊息不會馬上回,還有假日不工作就是不工作。然後一定會有休閒活動,我會跟朋友見面或運動,也會安排旅遊計畫。」妤恒說:「我還是完美主義者,但我會計畫出口,讓負面情緒能夠排解。」
妤恒認為,
找到自己的底線和舒服的工作型態,並適時關照自身的感受,是生活在高壓、高工時、容易奴化自己的台灣社會中,必備的衛教知識,更是
預防憂鬱症的方式。對此妤恒解釋:
「台灣的教育和整個氛圍,是我們都一直替別人著想,我們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不好意思──我沒辦法表達我的意思,我要表達我的意思的時候是一件不好的事。照顧自己這件事在台灣社會不太被重視,所以真的要學。」
「小鬱亂入在做的就是改變社會氛圍。」雖然不足以完全消弭憂鬱症汙名化的問題,但每月有數萬人瀏覽的小鬱亂入,也許確實翻轉了不少人對憂鬱症的認知,讓憂鬱症逐漸變成可被討論的話題,也讓更多受憂鬱症所苦者能夠被及早發現與承接。
延伸閱讀:
SyndAvant 凝聚願意將創意與專長應用於改造社會、推進社會進步之創意人,我們稱之為 Avantist 。這一系列專訪,將帶各位認識這些 Avantist 如何經營自己的專業,運用自身才華與影響力,進而形成對社會的正面影響力。
編輯:游家權
攝影:Achó
核稿:王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