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在州際線上學習成長的離散性

最近清大前校長的消息，讓人想起十年前苦讀了半年的研究所考試，正是用大師所著的離散數學聖經。

數學結構分為連續和離散空間。除了整數外，許多離散的結構其實是人為定義的，譬如電腦編碼、圖論等。而自然形成的數學結構卻大多是連續的，像是實數、或針對時間的連續函數：譬如每個人在世上待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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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利於理解，人們喜歡把連續的事物給離散化，再加以編碼。譬如整年氣候變化明明是連續的，我們卻分成四季。好像過了立冬，季節代碼就從秋天變成冬天，讓冷冽取代颯爽、霜白取代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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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以來的時間是每分每秒都在累積，隨著逐漸長大，想像中我們的心智也應該像是對應時間的連續函數，一分一秒的逐漸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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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後來才發現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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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週末我們來到離灣區車程三個半小時的太浩湖。入住在湖的南邊，鄰近 Heavenly 雪場的旅館。即使每年都會來滑雪個兩三次，卻是第一次住 Heavenly。原因無他：太貴。在沿湖的雪場中， Heavenly 可以算是最高檔次。全罩式纜車、電影院、名牌服飾與雪具店一應俱全。我們也只有在雪季開始住宿變得天價之前，捉住秋天的尾巴來賞楓。即使是疫期，除了蕭瑟的湖景，來往行人仍絡繹不絕。​

我們住的小鎮叫做 Stateline，以為就叫做「史戴特萊」吧！本來也不以為意。後來才發現這取名，正是因為小鎮位於加州與內華達州的州際線。隔了一條 10 步寬的人行馬路，我們就跨越了兩州之間。

這兩州的差異不可謂不大：加州是世界前五大經濟體、有著 SF 與 LA 兩大都會區，農業科技業發展興盛。內華達州則是無止境的沙漠與峽谷，幾乎僅靠拉斯維加斯等賭場生意維持經濟。因此加州所得稅 13.25% ，內華達則是完整的 0 。雖然稅率高得可怕、在發展差距之下，加州的人口密度仍是內華達的將近 10 倍。​

湖邊的地形與天氣橫跨比鄰的兩州，想當然爾是「連續」的相差無幾，然而從 CA 到 NV 的人為景觀卻是個「離散」的迥異。體現在太浩湖南的 Heavenly，加州這側是戶外活動精品與纜車風光遊覽。可能因為加州強調環保與土地政策的樓高限制，萬豪的滑雪渡假村擋不住遼闊的天際線，顯得平矮而樸實。還有許多店家自名為 Paradise 、如同小鎮的地名「天堂一般」地和樂融融、老少咸宜。而一走過州際線，旱地拔起兩棟賭場大樓、聲色犬馬的夜店與秀場聳立，斗大的招牌蓋住夕陽的天色，背後代表的紙醉金迷，猶如從天堂回到萬惡人間。​

當然，即使平時再怎麼燈紅酒綠，這次疫情下也都黯淡了下來。賭場還 24 小時死命的營業著，賭客卻稀疏得門可羅雀。此行我們也朝聖了恰好疫情前才剛開幕，Heavenly Hell 天堂旁的 Gordan Ramsay 地獄廚房。餐廳座落賭場的一角，一台台空座的吃角子老虎，發出詭譎的顏色吸引賭客繼續慘淡經營，真是神奇的地獄模樣。​

天堂與地獄的反差，總是人類所一手造成，大自然不會如此突兀吧？當我們覺得自然界的溫度該是個時間函數，曲線只會在逐漸入冬夜裡緩慢下沉時；一覺醒來卻懸崖般的驟降 15 度，還遇上今年入冬的一場初雪。一整個夏秋的好天氣，冷氣團好像醞釀已久，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Let it go 一次爆發冰天雪地的能量。漫天白絮飛來，一夜之間整個小鎮裡不分州際線裡外，都灑滿了厚積又輕柔的白霜。在連續的時間裡，原來改變是這麼突如其來，令人措手不及。​

年齡的整數變化也是這麼令人猝不及防。想起小時還不能開車喝酒投票時，很可以感受到成長的動力。明明是個死大學生，一躍過法定門檻那天，就自覺瞬間成熟了起來，成為了一個「完全行為能力人」。聽起來蠻荒唐，成長這回事不該是個時間函數，在連續的一分一秒裡逐漸熟成嗎？不然大家什麼時候變成「大人」的？在封城的日子裡，我一筆一筆紀錄著工作的待辦事項，時間也似乎緩慢了下來。每天面對著螢幕，我也常自問成長在哪裡。​

是啊，從哪一刻開始，變成所謂大人了呢？在 2020 再度畢業，今年的疫情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情，也該有個事件形塑了現在這副模樣吧！是意識到再也回不了教室上課，沒有機會與同學告別的時刻？畢業典禮正式變成麥塊的那一刻？簽下工作契約的那一刻？還是美國染疫突破百萬甚至千萬的那個時間點？我好奇身上的標籤變了，都換了屁股怎麼腦袋還留在原地呢？​

六個月前，我們在疫情期間，不得已因為身體狀況跑了醫院十幾次。擔心不慎染疫的同時，更擔心生理背叛自己。來美國兩年多，才終於見識了偉哉美帝的醫療體系：「照規定行事」的冰冷與毫無責任的行事效率，原來不只發生在 DMV。在那幾周睡不好的夜晚，好像列車脫出平穩生活的軌道，失序中努力掌握起方向盤，分秒變得艱難，時間卻沒有留給我們如何面對意外與風險的學習曲線。幸好最後有驚無險，卻著實感受到心中追求的價值有所改變。以往在意的事情倏地間不再有意義，取而代之的是更重要的價值排序，可以說是一個成長的斷層吧。​

回想起來，成長也發生在第一次在雪地裡開車時。當時曾經在公路上小小打滑，一時嚇得手足無措，差點以為失控要整車墜入山林。後來發現只能壓下驚恐，相信四輪驅動的煞車能力，從此之後一切小心。即便多年後開車技術多少有點長進，在面對馬路上被壓得薄薄一層冰霜時，有時對於抓地力不足仍然無能為力。也許成長必須得經過一些當時無法承受的磨難，不是隨著時間推進就自然可以學會的。譬如更冷靜的面對雪地，重新輕踩煞車，微調方向盤，如同面對過去與未來一切風險一樣：做萬全準備盡所有努力，然後無愧己心。​

原來平穩的生活到跌出天堂，並沒有一個平滑的過場，僅僅是一個意外的差距；正如同美國無上的自由與如今全境封鎖之間，也就是一個肺炎的距離。於是更珍惜波瀾不驚的工作與生活，原來就是 Heavenly 。

從 2020 到 2021，這一次我們一起重新學習 resilie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