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與《風櫃來的人》是侯導電影中我數一數二喜歡的幾部,像一條不知盡頭在何方的路,有時大霧瀰漫,有時蜿蜒曲折,有時泥濘顛簸,淡淡的鏡頭深深訴說著成長與死亡,緩緩的歌聲悠悠呼喚著哀傷與感慨,誰也說不出成長是什麼,死亡是什麼,但這些事物相伏相倚。相較於楊導述說的故事,侯導呈現的好似一種狀態、一種心境的流淌,迷惘顯得更隱晦一些,失落顯得更濃稠一些,像面對歐洲彩色大銀幕的背影,韶光持續穿越身體呼嘯而過,恍惚的視線不願移開,我們默不作聲垂下雙手,凝視著記憶或好或壞的軌跡逐漸化成風中塵埃。
這就是侯導含蓄回望飄落一地的成長過程,被複雜無奈的歷史、政治、時代刻刻牽引,阿孝從小時候的懵懵懂懂走到青春期的橫衝直撞,彷彿孫燕姿懷舊的歌聲,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這樣唱的,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日記一頁一頁翻過,不經意停留在那些光影參半的片刻,他生在一個從大陸移民過來的家庭,這個男孩自幼享有一切運氣和資源,頭腦聰明成績出色,也集長輩寵愛於一身,就如多數尚未識得愁滋味的初生之犢,肢體語言散發著叛逆的氣息與青春的躁動,穿梭在大街小巷打架滋事,流連在心儀對象經過之處,初識溫柔鄉滿是焦慮不安,將怒氣宣洩在師長的腳踏車輪胎,如此橫衝直撞,悶著頭闖入生與死交會的邊界,才驀然停駐了腳步。
身體不好的父親不幸早逝,那是我們還不懂死亡的時候;而後,輪到委屈了一生的母親,溫柔堅毅的身影殞落得太過倉促,阿孝早已習慣家中有人叨叨絮絮、打點起居,回過神來才發覺已身不由己佇立在喪禮中央,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軟弱,意識到自己的不知如何是好,意識到自己無力拯救生命中的任何人事物,這場殘酷的成年禮像狂風驟雨下在眼裡,原來我們充其量只能站在世界的邊緣看著一切分崩離析;終於,奶奶滄桑又純真的雙眸再遲也終究是得闔上,徹底告別上一個世代,真正獨當一面接受命運的張牙舞爪,接受外界的批判目光,接受孤獨的喧囂奔騰,原來死亡和成長會直接長驅直入牽動著靈魂的五感。
「一個不成熟男子的標記,是他願意為某種原因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男子的標記,是他願意為某種原因謙卑的活著。」
有人在觀賞《童年往事》的時候想起了沙林傑寫下的名言,生命的各種時刻於某一瞬間靜靜上演,我們透過一顆顆長鏡頭見證輕與重相生,悲與歡相對,生與死相視,幸與不幸相望,眼睜睜任由童年消逝在陪伴奶奶走過的那條返鄉路,任由青春風乾在葬禮上無法自已的涕淚縱橫,不情不願認清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彎下身軀,為了這些解釋不清的理由謙卑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