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 (1985)
拍攝自我家族與成長記憶,是當時侯孝賢探索電影風格下合理的創作轉變。或許是放入了深刻的私人情感,電影前段的童年段落可說是侯孝賢自然寫實風格的極致,透過鉅細靡遺的生活場景重建,用遠觀卻也私密的鏡頭視角,一幕一景幾乎將觀眾帶回過去的時空。看似散漫的情節,卻不斷以失根離散、疾病衰老的情境來描述家族長輩的悲劇命運,尤其後段角色的成長與家族的淍零疊合一起,成為一則哀傷疏離卻也感人至深的生命紀事 。或可經由本片一窺侯孝賢的生命態度,也讓人聯想到之後《悲情城市》,或是早期是枝裕和模仿的《幻之光》。
場景放在日式房舍,片中的固定景框偶爾會讓人聯想到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比如透過門窗的框線形成構圖和觀看視角,或是鏡頭中以物思人地承載角色的情感。然而拍攝本片時,侯孝賢其實還沒看過小津的作品,甚至從創作方式來看兩位也是截然不同的創作者,但從這些印像上的連結稍可感受日本觀眾對侯孝賢作品的情感從何而來 。配樂和錄音上的技術瑕疵不少,在侯導後續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當時台灣電影工業技術的持續進化。
《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 (1986)
侯孝賢從自己的童年往事轉向去拍別人的青春往事,他寫人寫情寫景的功力顯得更為洗鍊。前作外省家族的政治、死亡、離散,換到本片屬於本省家族的生命經驗,雖然解開了大敘事的背景,卻能以一個情感「兵變」的故事,擴展到屬於一個時代台灣男性的生存狀態。從家庭關係、交通地景、城鄉對比,到工作、愛情、軍隊經驗,最後將意境提升到大自然的風、雲和包裹一切的天地。從陳明章的配樂、李屏賓的攝影,到對演員、敘事的調度掌控,我認為是侯孝賢這個階段在創作和技術上最完熟的作品。
男主角王晶文的演出,可能是侯孝賢作品中形像最人戲合一的角色之一,幾場戲中他的沉默與凝視很有效地撐起了電影的情感能量,也避開了前作《童年往事》一些角色話多可能會有的問題(這幾乎是台片的通病)。劇本處理王晶文角色和其女友辛樹芬的關係時,兩人純樸的愛情中一直藏著不安的緊張感,隱約的拉址張力到頭來卻不流於只是男性被背叛的敘事。作用在角色身上的,一直是整個社會與家國所建構的男性困境,或是如侯導在《侯孝賢畫像》中所說的,是他對傳統男性的執迷,和拉開距離下的深刻觀察。
平溪十分車站的小火車老街景觀是重要場景,尤其電影開場火車從黑暗的隧道駛出的鏡頭,立刻讓我意識到李滄東《薄菏糖》那幾乎一樣的火車隧道穿越鏡頭從何而來。火車的運動是時間的穿越,也是永不停歇的時代轉變,隧道也有往回憶黑洞探去之意,相似的意像又被奉俊昊借用到《殺人回憶》的結尾高潮戲。不確定此時侯孝賢是否看過了小津的《東京物語》結尾那令人難亡的火車段落?在2003年的《珈琲時光》中身為電車迷的侯導,致敬了小津火車的意像,做為對現代東京的觀察。
(2022/9/17)
(整理自 giloo 線上平台:凝視侯孝賢|導演專題影展 的觀後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