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毅然遠離家園,出走港都,跨海開啟一段夢幻的尋親之旅,是為典型的公路電影,卻是非典型的女性電影,明顯是向30年前由雷利·史考特所執導的《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致敬,更用臺式的影像語彙,再次提煉了女權主義的精神。
與《末路狂花》不同的,《迷走廣州》是以女性編劇兼導演陸慧綿的視角出發,這是她的第一部劇情長片,擁有劇場與電影創作的雙碩士學位,曾在2017年以短片《我媽的婚禮》就成功的善用以女性為中心的歌仔戲元素,表現女性的思維,因此獲得臺灣國際女性影展評審團特別獎。
與《我媽的婚禮》一樣,陸慧綿將故事背景設定在野台戲與宮廟。廟宇代表的不只是信仰,也是人們生活的中心,也象徵著歷史與文化的傳承,因此很多人對食衣住行的記憶是從宮廟開始的,因此,在臺灣的夜市幾乎都是以廟宇為中心,再形成一種密不可分的生活圈,大部份的集會活動都集中的廟宇附近,也是陸慧綿用電影來緬懷早年農業社會的群體記憶。
很明顯,父權主義在傳統社會的獨大,宮廟文化自然是以男性主義為主導,舉凡所有的武陣皆由男性一手包辦,而電影中所安排的男性角色,很多也是在父系社會中敗下陣來,逕自承受那種既矛盾又抑鬱不得志的苦楚。如在廣州經商失意的父親、事業有成但空虛寂寞的青年企業家 (劉繼勛 飾)、只知逢迎巴結上司的渣男小傑 (徐裕傑 飾)等等,在陸慧綿的劇本裡,讓觀眾一眼看穿了這些外表剛強的男性心中的壓力與屈辱。
既然是以女性的視角來拍攝,女性的角色刻劃更顯立體感,純女性演出的花車鋼管秀是電影重點之一,而且是以表演者為中心。先撇去男性沙文主義與腥羶色情的思想,花車文化最初是伴隨著臺灣戰後的民俗節氣與時俱進,也保留了農業社會的人情味與生命力,十足的草根性。
其中最常見的鋼管舞是約莫1990年代傳入臺灣,起源於美國勞動人民自編自演、自娛娛人的舞蹈,舞者可依個人喜好在表演時大秀身材、搔首弄姿,早年的表演者皆經過專業訓練,因此有一定的難度,光看珍妮佛•勞倫斯 (Jennifer Lawrence) 在《舞孃騙很大》(Hustlers) 的鋼管舞演出橋段就令人大呼過癮,而《迷走廣州》會邀請張雅玲來擔綱飾演鋼管舞女郎,想必是因為她的舞蹈與模特兒背景,才能如此遊刃有餘的表現出身體的律動性,也因此先後獲得臺北電影節女主角與金馬獎女配角提名的肯定。此外,素人演員葉寶雯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不論是與張雅玲的演出默契,以及與苗可麗的對手戲,都可看見她的表演潛力。
對比性,支撐了劇情的架構,光從兩位主角的外表與性格就是天差地別。也包含了那位終日酗酒、失魂落魄的母親 (苗可麗 飾) 與女兒米淇 (葉寶雯 飾) 失衡的親子關係,宮廟文化男性與女性的對峙,甚至米淇不論是在其中性的外表或是參與八家將的演出,都是在與傳統社會據理力爭,而晶晶 (張雅玲 飾) 偷走仙女雕像,也是在善與罪之間拔河。電影中所有的情節元素都凸顯了現實與夢想遙遠距離,可是一旦完成了這段夢幻之旅,或者也是一段艱困的「天堂路」,又何嘗不能稱為一段相濡以沫、刻骨銘心的成長足跡呢?
對稱性,成了場面調度的一大重點。從大方向端看,花車鋼管秀與武陣,在與宮廟活動平分秋色,因此在人物的設定上就以鋼管舞與八家將陣頭為兩大主軸。影像色調也是一大特色,盱衡整部電影,不論是置身於高雄的宮廟,或是在廣州移動輪船上、或是在米淇與晶晶入住的旅館裡,或是在晶晶再次見到小傑的五光十色的酒店,兩位女主角坐在橋畔喝著啤酒互相安慰、療傷、打氣的場景,皆不難發現導演精心設計的色彩語言
安定感,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米淇與晶晶雖身處異鄉,但這樣的出走,其實只是為了尋求一絲安定感。但,劇本的鋪陳一開始就已經給足了「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訊息,身為觀影者的我們,似乎也只能在銀幕前雙手合十的為米淇與晶晶的冒險之旅祈福,默默的祝她們一路順風。
聲光效果,是以舞台花車的顏色為基底,也就是以銀光色、銀光粉、銀光藍色系為主,再逐漸暈染出夢幻的光譜,畫面的色調游移在神明、天地、靈肉、愛恨之間,用五顏六色表現複雜的人生況味,也是對神明的敬畏與人性的側寫。
至於米淇在面對父親的無情與對母親的背叛,彷彿看見「現代陳世美」,想起自己因父親長期缺席的破碎童年,這份親情早已是被撕裂的支離破碎,這股忿忿不平霎時衝破了理性與良知的防線,一刀刺向了父親,雖然筆者不解為何導演會使用弒父如此激烈的劇情,為廣州行收尾。但當米淇回到家,看見熟睡的母親,似乎比起之前在叛逆與妥協,交織著對父親模糊的想像,更多了一份成熟與穩重,或許導演將道德與情感的槓桿支點交給了米淇,也還給了她與母親的相依為命的平靜模式,是蛻變也是成長,這樣的欣喜足以讓觀影者暫時放下理性的思索,忘卻扞格不入之處。
電影裡的主要角色並不多,主要是由葉寶雯、張雅玲、苗可麗支撐故事線,鉤勒出在迷惘中求啟發的光影,也是生命中迷途知返的起承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