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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再看五十年前Woodstock (上)

2020/12/2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Credit:Woodstock-kids @Wikimedia Commons CC BY 3.0
時光飛逝,Woodstock音樂節轉眼已歷了五十個年頭。這五十年間我遇過太多的成長於台灣的孩子,老的少的,居然都知道Woodstock,這是很耐人尋味的。
噢,對了,或許應將Woodstock的來龍去脈先敘述一下。我現在用的Woodstock這個字,代表Woodstock Music Festival(伍茲托克音樂節),以下行文亦然。它是1969年8月15日、16日、17日三天舉辦於紐約市北邊105哩一個叫伍茲托克(Woodstock)小鎮的搖滾音樂會。當然,後來因為諸多狀況,必須將演唱場地向西移了六十英里,至Bethel這個小鎮,但名字「Woodstock」已不及更改了。
這場音樂會,不知是因為時代(六十年代)已到了最高昂的階段,抑是社會風潮(追求超自我的極度追尋,對越戰等政治議題之不以為然,嬉皮情境之無所不在)的強烈撞擊,竟然由四面八方聚集了四十萬個年輕人,在一大片(六百英畝)的私人的牧場上,渡過所謂的「三天三夜的音樂、愛與和平」;當然,也同時被稱做是「三天三夜的性、藥物與搖滾樂」
這場音樂會一辦完,全世界各地便很快一傳十、十傳百的述說:「有一場叫Woodstock的音樂會……」,在所有的青年人圈圈中流播。許多大學城(如密西根州的Ann Arbor,或威斯康辛州的Madison)的嬉皮聚落中散佈的小報或地下雜誌或佈告欄上的貼文,說出了極多極多參與者的當時體驗。不少人說「這是我有生以來感覺最高興的一次」,又說「我們全部多麼希望我們的家人和朋友們都能在這裡。」
太多的人皆說,經過了這一場「體驗」,「我再也不可能是原先的我了」。亦有說「我們被重生在愛的世界裡」
次年上片的Woodstock紀錄片,便完完整整的清晰呈現當時的景象,令千千萬萬即使當初沒參加現場的人也完全能投入其間,甚至與片中群眾一起get high(感受飄然似仙)。
從那時起,Woodstock便成了太多事象的代名詞,如「嬉皮國度」,如「愛之一代」,如「花朵力量」。Woodstock在音樂會這節意義上,反而比不上它的群眾聚集在此的那一份如「宗教儀式」的意義。
以上是Woodstock的背景,而台灣如何呢?

Woodstock舉辦於1969年,已是六十年代的尾聲,然在台灣,我們所察覺的六十年代,又是如何呢?首先,在六十年代當時,我們心中還未必有「六十年代」這個清晰概念。通常人皆是在事後才會有能力回視先前的「年代」。我們的六十年代只是一絲一襲、一波波一陣陣,逐漸推送積聚而成的一團朦朧。先前一年,我們看了電影《愛你想你恨你》(La Motocycle),且看這片名,多麼新潮,多麼六十年代。而女主角Marianne Faithfull裏面不穿,外面罩著皮夾克,趴抱在亞蘭‧德倫身後,一同疾駛著摩托車,飆往遙遠的未知。這是1968年,台灣也有著和世界幾乎同步的六十年代。但只是同步的商品,並不意味同步的思想狀態。
同樣在1969年,台灣固然沒有Woodstock,但卻有《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及《大地驚雷》(True Grit)這樣的電影。是的,商品可以世界同步。Woodstock所集結的合唱團中,像Canned Heat,像Country Joe and the Fish,像Ten Years After等,在台灣未必廣受知悉,但中華商場的翻版唱片赫然也有他們。雖然多半人聽的仍是Glen Campbell、Tom Jones、Peter,Paul and Mary而不是 Woodstock裏面找的Tim Hardin、Jimi Hendrix、The Paul Butterfield Blues Band。
我們在台灣所擁有的六十年代,是經由先是「灌輸」,繼而才有「自擇」的。六十年代初,人自收音機被動聽到的Never on Sunday、Itsy Bitsy Teenie Weenie Yellow Polka Dot Bikini流行歌,以及《豪勇七蛟龍》的電影插曲或是The Ventures的電吉他曲,或在電影《第凡內早餐》看奧黛麗赫本唱的Moon River等等,是一段薰陶的過程。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有人聽了I Wanna Be Free,會去問:誰是The Monkees;有人聽了This Diamond Ring,會問,誰是Gary Lewis and the Playboys;聽了See the Funny Little Clown會問,誰是Bobby Goldsboro,就如同聽了Yesterday,會問誰是The Beatles;這便是最早想去區別品牌的「自擇」工程。逐漸成為如同選認偶像。只是那年代對偶像之尊敬,比較不容易到崇拜的地步,甚至還不到愛慕的地步。舉例言,「披頭四」,很多人極欣賞,但他們的成員若做了些不堪行逕,聽眾並不太置於心上,何也?沒有愛慕或崇拜到非怎麼樣不可的地步也。這與近三十年來台灣之勇於、狂於擁抱偶像的情態極是不同。當然這也因為社會生態的大相逕庭。
Woodstock中集結的歌手與樂團,大半皆不是我們那時聽的;猶記1969年1970年之交,我們聽的是Dizzy(Tommy Roe)、Oh Happy Day(Edwin Hawkins Singers)、Get Back(Beatles)、In the Year 2525(Zagers & Evans)、Spinning Wheel(Blood, Sweat & Tears)、Jean(Oliver)、Baby It’s You(Smith)、Sugar, Sugar(Archies)、Down on the Corner(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以及Na Na Hey Hey Kiss Him Goodbye(Steam)這一類通俗之極、輕浮之極、卻未必作得不好的由「學生之音」之類唱片業者所推行給我們的熱門歌曲。
我們可以擁有的六十年代,照說已很過癮了;《獨臂刀》電影也看了,「瓊斯盃」、「亞洲盃」籃球賽也看了,同時還有太多的聯考等職責所在原本就已夠讓我們忙不過來了,憑什麼我們還會要知道一個遙遠之極、和我們不相干之極的叫Woodstock的東西?
我們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一直到今天,這仍然是我的問題。
同在1969年,我們知道稍前(7月)的「登陸月球」,也知道稍後(12月)的Charles Manson一伙人(亦被泛稱為「嬉皮」)在好萊塢殺了女星Sharon Tate(導演波蘭斯基的太太)等人,因為這類新聞太轟動也太驚悚。但不知道Woodstock。至若同年中美洲薩爾瓦多與宏都拉斯兩小國因足球賽而爆發的「一百小時戰爭」,雖是大事,我們壓根沒想去知道,哪怕是足球迷。
我自己得知Woodstock,是事後。搞不好一年後或兩年後。似乎是在刊物上瀏覽到的,搞不好是高中的校刊(那年代的高中校刊水平很高),但並不很當一回事,繼而同儕東聊西聊才把這件事聊成印象深刻。至於聽到Woodstock唱片,或要到三、四年後了。資訊,有許多管道;以唱片言,那是生意人的門徑,他們不是靠資訊,靠的往往是莽撞,有什麼就翻什麼,來源有時不見得遠自美國迢迢寄來,也可能就近從美軍顧問團的福利社(PX)中買,然後大量翻版售出。生意人,好傢伙,永遠跑在前面。而他們不經意的引進了資訊。
但同儕怎麼知道的?台灣的青少年怎麼知道的?他們靠什麼資訊會知道得那麼進入狀況?靠電視上的新聞片嗎?靠專門的雜誌嗎(不,應該不是音樂雜誌)?不知道。總之,這著實令人佩服。
好像不曾聽說有中國人參加了那場音樂會後現身說法的寫文章講當時經過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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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國治
舒國治
舒國治,散文家,一九五二年生於臺北,先習電影,後注心思於文學。遊記中擅寫庶民風土、讀書遊藝、吃飯睡覺、道途覽勝,有時更及電影與武俠。文體自成一格,文白相間,出版有《門外漢的京都》、《臺北小吃札記》、《水城臺北》等著作。現以專題《理想的下午2020》在方格子展開全新寫作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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