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菜做到一半才發現蔥不夠了,原本以為有兩把蔥的,用完了一把才發現冰箱裡那把已經爛掉了。
薑也不夠,沒有蔥薑是沒法子做冰糖燒蹄膀的。把手擦乾,脫下圍裙,抓了鑰匙,再次確認皮包裡面有口罩,踏進平底鞋就出門去附近的超市。
這幾天聽聞台灣面臨紀錄上最冷的冬天,連陽明山都下雪豈能不冷,曼谷也是,夜中氣溫降到十六度,其實這是布列塔尼的夏天夜晚,可是在曼谷的人們已經連長筒靴跟毛毛帽跟手套圍巾大外套一起出籠了。
天黑得很快,黃昏的暮色總是轉瞬即逝,在日與夜的交集點會有一小段日已結束而夜未全始的微光地帶,在那個交叉點上日光已經稀薄然而街燈卻尚未能完全帶來足夠的光源,四下特別的昏暗,那種暮色四合的天色老給我一絲淒惶,馬上就想趕回家。
十字路口一聲尖銳的煞車聲打斷我腦子裡面飄來飄去的紛亂思絮(不是用錯字,真的像風中的棉絮那樣輕飄飄亂糟糟一絲絲一縷縷的),一台瑪莎拉蒂停在那裡,被一台破破的小摩托車阻住去路。
看上去像是直行的瑪莎拉蒂險些兒撞上打算左轉的小摩托車,雖然驚險萬狀,但是既然沒撞上,兩造也許就互相心裡飆幾句髒話也就罷了,畢竟那是瑪莎拉蒂,而這個國家,金錢即正義,足夠多金的話,撞死人都不用賠,天天更新臉書還是IG還打卡,就是拒不出庭受審,警察也敢說不知人在何處無處逮人上庭。
可是騎著那台破舊小摩托的阿伯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阿伯光著腳,在這個(對泰國人來說)天寒地凍的低溫裡,只穿著單薄的黃色短袖T恤跟藍色短褲。一嘴的牙缺了一半,瘦削黝黑,皮膚很乾很皺,像是顆曬得乾乾的棗子,半長不短的頭髮在風中凌亂,像是發黃的棉線似的。
阿伯指著瑪莎拉蒂高聲怒罵,骯髒的光腳還不住的滑動推著小摩托車,像是要去撞瑪莎拉蒂一樣。
我聽不懂他在罵什麼,瑪莎拉蒂的車主甚至於沒開窗,雙方對峙。
後來瑪莎拉蒂輕輕按了下喇叭,喔喔泰國人聽說非常不喜歡被按喇叭的,果然,摩托阿伯立刻心態崩了,大吼大叫(這就是為什麼我知道他一嘴牙缺了一半),高聲怒罵。
其實我覺得有點稀奇,因為在這個拜金的社會,一個光腳的去鬥穿鞋的,騎著一台小摩托去衝撞瑪莎拉蒂,簡直是2021版的唐吉軻德在我面前上演。
他看起來已經很有醉意,從去年三月開始,新冠疫情造成泰國的死亡人數大概是六十七,確診人數雖有三四千,卻沒有很多人真是死於新冠病毒的。然而,因為疫情而失業自殺的人已經兩千兩百多了。
泰國政府鎖國,關了機場不叫遊客進來消費,重創自己的觀光業旅遊業服務業零售業,為了更好的明天,避免新冠病毒肆虐,雖然日子難過,老百姓也努力忍耐著生活。熬完了2020,以為2021會好一點,結果一開春,晴天霹靂,政府鎖了國,卻鎖不住非法勞工從陸路邊境偷偷進來打工,沒有證件沒有ID,卻可以拿到兩年居留還可以工作,這要說沒有打通什麼關卡實在難以取信於人。一日間確診人數暴增五百多,然後每天更多,病毒還四處流竄,多府淪陷,曼谷甚至於被劃為紅區,再度軟性封城。
阿伯想必壓抑得很辛苦吧,撕心裂肺的吼罵著,好像滿腔怨憤都藉此發洩出來。
瑪莎拉蒂的車窗終於開了,開了一條縫,一隻戴著戒指的手伸出來,兩根手指之間夾著張一百銖的鈔票。
阿伯伸手抓了鈔票,騎車左轉。瑪莎拉蒂也開走了。
唐吉軻德終於沒有打敗風車巨龍。
默默看完十字路口這一幕短短的活劇,回家的路上忽然覺得有點涼意。天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