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一個假日回到父親的老家
[1]—臺中水湳,參加阿媽的「對年」儀式。由於阿媽是我長大懂事後第一個離世的親人,去年才參加她的喪禮,和這次的對年儀式都清楚地烙印在腦海。這天其實不是離世真正一周年的日子,應該是考量我們家的人假日才有空下臺中、其他親戚假日才放假等因素,提早了十幾天舉行。
臺中之於我的印象幾乎都是晴空萬里,冬天也不太冷,這天也一樣,陽光灑進透天厝頂樓供奉祖先的房間,沖淡了悲傷、敬畏,帶來了溫暖與安心。而我家原先也不是需要嚴從古禮的個性,阿伯家的狗狗天真地在我們腳下繞來繞去,她只是開心地看到大家都在,堂姊輕聲地要她坐下,反倒是伯母也不怎麼在意,她就像我們家族裡總是長不大的小孩,也不需要被教導什麼禮儀。
這次阿伯和父親不哭了,但伯母和姑姑還是默默地流淚了。伯母雖然是媳婦,在這個家的奉獻、付出與存在感都跟姑姑一樣高,我們的關係也非常緊密。想必阿媽生前是很照顧她的。我的阿公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而阿媽在去年離世,對我而言,阿媽是我與整個許姓家族的重要連結,斷掉後,只剩下我上一層的直系長輩。一個還不算有強烈連結的「家」「故鄉」「老家」 存在、成形的可能更是硬生生地切斷了。由於我們住在臺北、年紀又是最小的,似乎也逃避掉許多家族裡的責任,同時失去部分家族情感層面的連結。
回到儀式。舉辦儀式的法師是去年誦經團隊中的一位成員。披上黃色道袍時,轉換了他的角色與我們之間的地位。原先我們是客戶,他是提供服務者 ; 道袍加身後成為我們的指導者、儀式的領導。他指示我們各別要拿幾支香。之後開始敲打木魚、誦經。木魚打到一半會換成敲打金屬的樂器,這時就要捧著香向阿媽的牌位鞠躬。木魚的聲音平穩低沉,金屬的聲音有引起注意、引導的作用,若是兩種樂器反過來使用似乎不太合宜。小小的牌位是把人轉換成祖先、神的媒介,這天的儀式是在拜拜、供奉過後,要將阿媽的牌位收入一個座臺中,排列在先後離世的祖先牌位之後。牌位是阿媽在人世間具體化的地位、居所,而人世間的我們也認為能依靠牌位來找到她、與她溝通對話、並給予她供品來食用。誦經過程分成兩部分,每部分都會先站著念、再坐下、再起立。聽不懂經文的我,只能觀察家人的動作以及觀看手中的這柱香燃燒的情形。我發覺香的氣味本身是營造肅穆氣氛的好幫手、發出的煙也營造出逝者的靈魂飄散在我們身旁、陪伴我們的視覺意象,此外,香的燃燒也是時間的具象化,把我們投入在儀式的時間具象化,其實也暗指我們的孝心、用心的投入程度。
儀式結束,我們要把香插回爐裡,道士請大人們注意他有沒有插地正。這一幕我想所有人都會聯想到阿媽,從前阿媽總是覺得怎樣放置都不夠正、不夠直,阿媽的執著總是我們拿來開玩笑的事,但我們也都明瞭,把香擺正是對神明、祖先的尊敬,而尊敬他們,他們才會更加保佑在世的家人。阿媽心心念念的都是家。阿媽的禱詞也都會是最多、講最久的。
在這一年來,供奉阿媽的地方是一個紅色的布包,拜拜完畢,道士把布包上的資訊謄寫到木板上,再將象徵阿媽的存在的木板收進座臺中,阿媽正式成為「祖先」的一份子。這也是阿媽的通過儀式,只是由被她照顧地健健康康的兒孫們來完成。
沒有阿媽的阿媽家,從前我們在二三樓不需要穿拖鞋,這次回去才走一趟,腳底就蒙了厚厚的灰。這個家是由阿媽傳給姑姑的家庭理髮店,姑姑每天通勤來到這裡上下班。沒有阿媽的阿媽家,什麼都沒有少,情感上卻空了好大一塊。
[1] 說是父親老家也很有趣,是他的卻不是我的。對我而言,家似乎必須是我有真實生活記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