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_10~12

10

三點一到，Will工作室的門打開。他走進Will典雅風格的工作室，在靠窗的淺咖啡色皮沙發坐下。

「我之前說過方醫師吧？」他顯得有點小心翼翼。Will點點頭，報以微笑。

他繼續說到「我昨天碰到她了，跟她在咖啡廳聊了2個多小時，我說了我的失憶，她只是聽，偶爾說些醫院的誇張事。但我的感覺卻非常多...」。他覺得該稍停一下，看看Will的反應。但Will只是喉音「嗯」一下，表示接收到這訊息。

他知道今天來談的重點是他失去的記憶，但他對於多出來的感覺卻也沒辦法完全放掉。於是他說「我知道今天來的重點，但是我昨晚被這些思緒不斷擾動…」實在羞愧地講不下去。「唉…我們還是從重點開始好了」他放棄掙扎地說。

Will總算開口說「你怎麼確定講方醫師的事情會跟你的失憶無關呢？」

他沒想到Will會這麼講，一個高冷的女醫師跟他的失憶有什麼關係？明明是忘記他太太和孩子的記憶！但如果要說…他一直欣賞的女人和選擇結婚的女人是多麼的不同啊！他知道自己沒有自信可以抓住她，更不用講讓她一直停留在他的身旁。「這兩個女人是那麼的不同啊…」他說著突然一陣鼻酸，他的眼神變得深邃，似乎遁入自己的世界。「我明明找了一個那麼溫暖的女人當老婆，我怎麼會又失去她了？」「又？！」衝出口的話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嗯，你又失去了」Will不意外地說。但Will沒說出口的是”失憶，是一種失去。離開，也是一種失去”。

「不是，我並不是真的失去，我只是忘記了我跟她的感覺而已」他修正了自己剛剛衝出的話，但也繼續思索著為什麼是”又失去了”？

「我有失去過誰嗎？」他繼續想著，放棄在”失去”這個詞上糾結。突然他問「我媽媽嗎？」，然後停下來看著Will。

「嗯，你記得你的媽媽，她給你的感覺是那麼的有距離…難以靠近」Will溫和地說著。

「唉…我記得跟你說過我的媽媽，從小不管我怎麼努力地依附著她，她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她給我的感覺總是很遠。我是多麼努力地試圖讓她用愛回應我，但是…我從來沒有成功過…我好像沒有辦法讓她愛我…」他垮著臉說著。

媽媽冷漠的感覺，跟方醫師高冷的形象，在他心中似乎重疊在一起。擇偶條件明明避開了那種冷漠的對象，但怎麼還會發生失憶的情況？他怎麼想也想不通。

「但這不合理，我明明避開了冷漠形象的女人，我選的太太那麼溫柔，怎麼我偏偏忘記了她？」他不解地說。

「你知道的，潛意識本來就不依邏輯運作。而關於你跟太太的互動，你知道多少？」Will不帶情緒地說。

「我是不記得了…但我跟她前幾天剛好有聊到。簡單來說，就是我過度投入工作，在家時間不多，就算在家也常待在書房。她一個人帶兩個小孩，覺得辛苦，但好像也不會跟我抱怨…」他說的方式像是把一則聽到的新聞轉述給別人聽一般。

「聽起來…你人在家，但心不在家，蠻冷漠的樣子喔」Will眼神略顯犀利。

他顫了一下，接著吞了一下口水說「好像我對她和對孩子都蠻疏離的，或許不單是因為工作是我擅長的，而是感情是我不擅長的…不知道是學不會，還是怕受傷？」

「嗯，你不知道，但不清楚你太太知不知道」Will笑著說，接著雙手輕拍膝蓋，表示今天時間到了。

他和Will恢復到一周三次分析。離開前，他回頭望向Will，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算了，最後只是簡單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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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坐在餐桌前的他，好像看著筆電裡什麼重要的資料，但其實他的目光是隨著在廚房裡忙碌的太太而移動著，他想問些什麼，卻摸不著頭緒。太太突然地回頭，四目相交，接著太太開口問「怎麼了嗎？」

他嚇了一跳，回神後回應「你在忙什麼？」

太太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畢竟這麼明顯，她就是在做飯，準備等等開飯，跟放學回家的孩子一起晚餐。他發現自己剛剛臨時找的問題蠻蠢的，尷尬地笑著。

「還是你要幫忙？」太太問他。

他把筆電收回房間，走到太太旁邊問「我可以幫什麼？」

太太指著水槽裡一些做飯過程中汰除的菜葉和包裝，說「幫我把那些清理一下好了」。看他到處在尋找袋子的同時，太太流利地開了櫃子拿出一個袋子，示意他「就用這個」。

「我真的對這個家的相對位置沒有概念…」他默默地自說自話。

太太噗哧一聲「就算你記憶沒有問題，我也確信你並不知道袋子在哪裡」。

他垮著下巴看著太太，卻也無法替自己辯解。「真的那麼糟喔？那你是怎麼忍受這一切？」

只見太太的神情轉為黯淡，思索了一下，才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原本已經離開了」。

「離開！你離開了？」他不敢置信，頓時感覺手心發冷。

鍋裡溢出來的沸騰，遇到了火，迸出的疵疵聲將他們的注意力移回原本做飯這件事情上。但他心裡沸騰的詫異卻沒辦法像爐火一樣一關即滅。「怎麼會…原來我真的失去了？」他口中叨念著。

「在療養院的時候，我說的『曾經妻子』，其實就是我那段時間的感覺。我其實都簽好了離婚協議書，就只差你簽字而已」太太說完後伴隨一聲長嘆。

「那…現在是？你…我…」他語塞地可憐，但真的不知道怎麼澄清目前的狀況。

「坦白說，我也不確定自己之後到底要怎麼做，但我現在打算不去想太多，就想要暫時這樣過活。總之，就讓我這樣任性一下吧！」講完後，太太的臉上一抹平靜。

家門突然被打開，原來在剛剛話題沸騰的同時，校車已經悄悄來到門口，兩個孩子雀躍地跳進家裡。他趕緊收拾自己的不安與混亂，在臉上掛著笑容，和太太一起迎接孩子。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女兒主動坐在他的旁邊，應該要是溫馨的感受卻被先前討論的內容完全沖淡。他不像之前只感到陌生，還有好多複雜的情緒，但他現在只能撐住身體，坐在這裡。孩子們說的所有內容，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離開？」在太太忙完孩子，孩子們回房睡覺後，他坐到太太旁邊這麼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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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太太想了一會，說道「其實離開我喜歡的工作，帶孩子、照顧家裡是我對這個家、對你的付出和犧牲，儘管我覺得可惜，但我也珍惜與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就算你沒怎麼幫忙，我心裡難免會有埋怨，但我自己很努力地消化這些情緒。雖然知道你很努力工作，但我時常感受不到你的溫度，很難受…。當你之前工作不順利，我很想幫忙你，但你完全不接受，我覺得很懊惱也很痛苦，但沒有辦法。後來你昏迷了，我請爸媽幫忙照顧孩子，我全心全力照顧你，希望你可以好起來。沒想到你好起來以後，順利回到工作，卻開始花天酒地，還常常酒後發飆。我覺得你變了，我很認真地想要離開你。後來向林醫師求助，他們一開始擔心你是腦部缺氧後造成腦損傷，但後來發現你其實是躁鬱症發作…。當我發現你生病了，我對於自己想要離開你，覺得很內疚。但你經過治療後，出院回到工作崗位，沒多久又開始一樣的模式，我真的受不了…我就更想帶著孩子離開你。我不能讓你那樣傷害孩子，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你…」。

太太一口氣說完，便忍不住落下眼淚。他看著哭泣的太太，卻不知怎麼安慰她，他默默地低下頭。

哭了一陣子後，太太又再望向他，說道「那時候我離開你，你像是發了瘋一樣的大喊『反正你們遲早都會走，走啊！快滾！』。我和孩子連忙半夜撤離，暫時去我爸媽家躲避你。那時候我白天趁你去醫院工作，才敢回到這個家。但後來我發現你好像2、3天沒有回家了，我覺得很奇怪，求助林醫師，但聯絡不上他。我只好打給Will問你去哪裡了？Will幫我找你，卻發現你住在旅館裡。後來才知道你會去住旅館是因為你跑去還沒結婚之前住的套房，拼命開門卻進不去，還差點被報警帶走…。Will覺得你那時候情緒很容易激動，所以建議讓你再次住院」。

「聽起來像是解離性失憶」他自言自語。

「對！Will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只不過他說先不要妄下定論，再觀察看看」太太說。

「一直以來，我讓你很委屈…。對不起！」他說，儘管知道這麼說沒有任何幫助，但還是忍不住要說。「我會努力讓自己好好的，我會繼續吃藥，讓自己不復發…你可以再留下來嗎…」他越講越小聲，像是自信被抽乾了一樣。

「我不知道…我還不想去思考那麼多…就讓我任性一下吧」太太說著，看起來有點堅持。他只能默默點頭，畢竟他也沒有立場去要求那麼多。

回到書房，他思索著太太剛剛講的話「疏於照顧家庭、冷落太太、躁鬱症、太太離開、解離性失憶」，還有跟Will分析的內容「媽媽離開、媽媽冷淡疏離、失去…」。「媽媽對我的影響那麼大嗎？我冷落太太和媽媽冷落我有關係嗎？太太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現在的他對於太太曾經離開，感到很錯愕。他想著「如果我沒有失去記憶，那我應該很痛苦吧？而且太太說我當時情緒激動發狂大喊…」。想著想著，他發現自己有點胸悶，做了幾個深呼吸，他要自己別再想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