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耽美|半暝仔的廟會

更新於 2021/10/05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台語文
(華文)
◇◆◇
彼是我細漢時的代誌。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
彼時陣我閣帶佇庄跤古厝。庄內大宮神明生佇暑假前,日時云庄時阮囡仔攏閣咧上課無法度綴行,毋過暗時仔食了辦桌了後,阮攏會相招去廟口耍。
(那時候我還住在鄉下老家。村莊內宮廟神明誕辰在暑假前,白天繞境的時候我們小孩子都還在上課無法跟走,不過晚上吃完辦桌後,我們都會相約到廟口玩。)
廟口除了有予神明祝壽的一台歌仔戲、一到兩台的布袋戲(暗時就變搬電影),還有一大台的電子舞台車予庄內一寡愛唱歌的村民唱歌。
(廟口除了有給神明祝壽的一台歌仔戲、一到兩台布袋戲(晚上就變成播放電影),還有一大台電子舞台車給村莊內一些喜歡唱歌的村民唱歌。)
毋過阮上合意的抑是邊仔小擔仔,有食閣有通耍,買一支麥芽糖抑是一包燒酒螺,那食那聽人唱歌唱歌仔戲那打珠仔,一個暗時誠緊就過去。
(不過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旁邊的小攤位,有得吃還有的玩,買一支麥芽糖或一包燒酒螺,邊吃邊聽人唱歌唱歌仔戲邊打彈珠台,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
厝內大人吩咐阮十點之前就要轉去厝,有時明明隔轉工是禮拜,免上課的日子,阮想欲加耍一睏仔就會予佇廟口的大人趕轉去。
(家裡大人囑咐我十點之前就要回家,有時明明隔天是禮拜日,不用上課的日子,我想要多玩一下子就會被廟口的大人趕回去。)
「囡仔人莫耍遮晚晏,緊轉去睏。」
(「小孩子不要玩這麼晚,快回去睡覺。」)
我這馬轉去,嘛是看電視看到十一、二點哪。毋過我哪敢佮大人應喙應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轉去。
(我現在回去也是看電視看到十一、二點啊。不過我哪敢跟大人頂嘴,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回去。)
有一冬,神明生佇拜六,彼暗時猶未十點阮囡仔攏予大人趕轉去厝,我就真袂爽,明明佇厝內攏閣聽會得廟口鬧熱的舞台喇叭聲,明明廟會就毋是十點結束,我實在足想欲留著閣繼續耍哪。
(有一年,神明誕辰在禮拜六,那時候還未十點我們小孩子都被大人趕回家,我就真的很不爽,明明在家裡都還聽得見廟口熱鬧的喇叭聲,明明廟會就不是十點結束,我實在很想要留著再繼續玩啊。)
「阿期你真戇,你真正叫是彼台電子舞台車只是欲予人唱歌?」佮我做夥行轉去的囡仔伴田仔按呢對我講,「彼閣會當跳鋼管哪。」
(「阿期你真笨,你真的以為那台電子舞台車只是給人唱歌?」和我一同走回家的玩伴田仔說,「那還會跳鋼管啊。」)
衫有穿哪毋穿的媠姑娘仔跳鋼管,跳一跳閣會行落來佮查埔人當做鋼管按呢跳按呢撋。
(衣服有穿像沒穿的漂亮姑娘跳鋼管,跳一跳還會走下來把男人當作鋼管,邊跳邊蹭。)
「我…我當然知影。」
(「我…我當然知道。」)
「知影著好,彼咱囡仔人抑是少看。」
(「知道就好,那個我們小孩子還是少看。」)
這種電子舞台車在庄跤只要是喜事的場攏有,就算是透中晝大路邊的新娘攤,嘛是鋼管插起去,小姐就跳起來,閣會落來佮人敬酒,當場就佮查埔人撋起來,耍較大的,櫼錢落去小姐的內衫內褲,抑是直接表演相幹的動作,對阮來講攏毋是啥物稀奇代誌。
(這種電子舞台車在村莊內只要是喜事的場合都會有,就算是正中午設立在大路邊的結婚筵席,也是鋼管立起來,小姐就跳起來,還會下來給人敬酒,當場就和男人蹭起來,玩比較大的,塞錢進去小姐的內衣內褲裡,或是直接模擬起做愛的動作,對我們來說早已司空見慣。)
日時就耍誠大,哪暗時咧?
(白天就玩那麼大,那晚上呢?)
「我有淡寡仔好奇,想欲偷偷走轉去看欲呢。」我按呢對田仔講。
(「我有一點點好奇,想要偷偷跑回去看。」我這樣對田仔說。)
田仔雄雄足大聲佮我應:「我才無愛,你欲去家己去。」頭彎咧就走轉去伊兜,查攏毋查我。
(田仔突然很大聲回我:「我才不要,你要去自己去。」扭頭就跑回他家,理都不理我。)
我才想起來,田仔伊非常討厭跳鋼管的人。伊閣加細漢時予伊的白癡親戚戲弄,佇一個新娘攤叫跳鋼管的小姐用伊的奶佇田仔的喙頰撋。
(我才想起來,田仔非常討厭跳鋼管的人。在他還更小的時候他被他的白癡親戚捉弄,在一場結婚筵席叫跳鋼管的小姐用她的胸部在田仔的臉頰邊蹭。)
可憐的囡仔,抑毋知查某囡仔肉體的好,剩會記得彼時身軀邊大人恥笑的畫面,嘛毋知這是毋是伊日後無合意查某囡仔的原因。
(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女孩子肉體的好,只剩記得那時身邊大人取笑的畫面,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日後不喜歡女孩子的原因。)
田仔轉去哪,剩我一個,按呢嘛好,一個人加好活動,我彎身走轉去廟仔。
(田仔回去了,剩我一個人,這樣也好,一個人才好活動,我轉身往宮廟跑回去。)
我驚予人發現,偷偷仔敨開廟後一個小門——阮自細漢佇遮耍到大漢攏知影這個小門廟公袂鎖——然後對廟內底走對頭前去,覕仔大廟門後壁,對廟門佮壁中央的縫看出去。
(我怕被人發現,偷偷的打開廟後面一個小門──我們從小在這裡玩到大的都知道這個小門廟公不會上鎖──然後從廟裡面走向前面,躲在大廟門後面,從廟門與牆壁間的縫隙看出去。)
歌仔戲台佮布袋戲台佇九點關廟門進前都攏拆去,邊仔賣食賣耍呢佇十點前都開始沓沓仔收,我這馬看都攏無啊,真正就剩伊台電子舞台車,頂懸徛的人嘛毋是阮走進前咧唱歌的阿桑,是一個穿大紅色禮服的查某主持人,伊綴著歌曲的聲咧跳舞,舞台跤竟然徛著滿滿是的人——大人——綴著拍噗仔。
(歌仔戲和布袋戲在九點廟門關前就都拆去,旁邊賣吃玩的小攤子在十點前就都慢慢收攤,我現在一看也都沒了,真的就只剩那台電子舞台車,上面站的人也不是我們離去前看到的唱歌老阿伯,是一個穿著大紅色禮服的女主持人,她跟著音樂搖擺著身體,舞台下竟站了滿滿的人──大人──跟著鼓掌。)
下跤攏遐是啥人,是毋是我所熟似的人?我毋知影,對我這個角度看出去只看會得他們的背影佮頭殼後。
(下面都是誰,是不是我所認識的人?我不知道,從我這個角度看出去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與後腦杓。)
「各位鄉親逐家暗安逐家好。」主持人喙笑目笑佮舞台跤的人打招呼,得著愈大聲的噗仔聲,閣有幾聲歕觱仔。
(「各位鄉親大家晚安大家好。」主持人笑逐顏開地跟舞台下的人打招呼,得到比剛才更大聲的鼓掌聲還有幾聲吹口哨。)
主持人歡喜甲心花開,馬上紲落去介紹閣來的節目。
(主持人開心的心花朵朵開,馬上接下去介紹再來的節目內容。)
「好啦好啦,比起我這個老阿婆,逐家今仔日來當然是欲看少年咧…」
(「好啦好啦,比起我這個老阿婆,大家今天來當然是要看年輕的啊…」)
講到一半,主持人佮舞台邊打一個暗示,舞台車的主人家馬上搬一支長長的鐵管插咧舞台的正中央。
(話說一半,主持人給舞台邊打了個暗示,舞台車的主人馬上搬一支長長的鐵管插在舞台的正中央。)
我心想,又閣是鋼管,真正相田仔講呢,就是相平常時阮攏知影的按呢嗎?
(我心想,又是鋼管,真的像田仔說的,就是像平常我們都知道的那樣嗎?)
「咱平常媠姑娘看多已經無稀罕哪,盈暗咱就…」
(「我們平常漂亮女孩看多了已經不稀奇,今晚我們就…」)
下跤歕觱仔拍斷主持人講話。
(下面口哨聲打斷主持人說話。)
「唷,看來這位尼桑內行喔,馬上邀請咱盈暗的美人!」
(「唷,看來這位大哥很內行喔,馬上邀請我們今晚的美人!」)
我根本猶未反應過來主持人按呢講佮平常時有啥物無仝,觱仔聲、噗仔聲佮音樂聲同時催落來,舞台中央的門敨開,同時行出妝畫了媠媠的兩個人。
(我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主持人這麼說跟平時有什麼不同,口哨聲、掌聲和音樂聲同時響起,舞台中央的門開啟,同時走出兩位妝容漂亮的人。)
我一看,唉唷,真正是暗時仔較刺激。跳鋼管的小姐雖然衫有穿哪無穿,上無嘛是內衫底褲共三點包予好好,啊這馬剩一條紅色的三角底褲,胸頭彼兩點無暗,無怪下跤觱仔聲比我聽過的場閣較濟。
(我一看,唉唷,果然是晚上比較刺激。跳鋼管的小姐雖然衣服有穿像沒穿,至少還是內衣底褲把三點包好,而現在只剩一條紅色三角底褲,胸前那兩點沒有掩蓋,難怪底下吹口哨的聲音比我聽過的其他場還多。)
毋閣這兩個小姐的奶實在有較細…等咧!我斟酌看,這根本毋是「小姐」,是兩個「查埔囡仔」。
(不過這兩位小姐的胸部實在有點小…等等!我仔細看,這根本不是「小姐」,是兩個「男孩子」。)
他們兩個笑笑佮下跤擛手就算拍了招呼,了後就做夥爬起去鋼管,綴咧舞台音樂聲跳起來,舞台跤噗仔聲、吹觱仔聲不斷。
(他們兩位微笑向台下揮揮手算是打了招呼,之後就一同爬上鋼管,隨著舞台音樂聲跳起來,舞台下掌聲、吹口哨的聲音不斷。)
我是第一遍看查埔跳鋼管,我嘛是第一遍了解著原來「媠」會當來呵咾查埔。
(我是第一次看男生跳鋼管,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原來「漂亮」可以拿來稱讚男生)
鋼管真穩,予他們兩個查埔囡仔有法度做夥佇頂懸做出足濟真媠的動作,查埔比查某閣較有力,凍較久,我感覺他們出力時身軀的形比查某囡仔的閣較媠。
(鋼管很穩,讓他們兩個男孩有辦法一同在上面做出很多漂亮的動作,男生比女生有力氣、可以撐更久,我感覺他們出力時體態比女孩子更加漂亮。)
舞台音樂結束,他們嘛對鋼管頂落來,消失的主持人重新轉來舞台頂。
(舞台音樂結束,他們也從鋼管上下來,消失的主持人重新回到舞台上。)
「阮這兩個阿弟仔媠無?」
(「我們這兩位弟弟漂不漂亮?」)
「媠!」
(「漂亮!」)
「按呢閣來就是逐家上合意的,媠弟弟陪逐家做夥跳舞囉。」
(「那接下來就是大家最喜歡的,漂亮弟弟陪大家跳舞囉。」)
舞台音樂閣一擺催落來,兩個查埔囡仔行落來舞台跤,雙跤開開,半跍半倚咧查埔人的胸頭撋。
(舞台音樂再一次落下,兩位男孩子走到舞台下,雙腳開開,半蹲半靠在男人們的胸膛上蹭。)
彼時,我想著咧毋是查埔佮查埔有夠奇怪,我想著咧是原來不只是「媠」,「妖嬌美麗」才有法度表達出我對他們的看法。
(那時,我想的不是男生和男生有夠奇怪,我想著的是原來不只是「漂亮」,「妖嬌美麗」才足夠能表達出我對他們的看法。)
我感覺著他們的目神穿過人群縫中對到我的。
(我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從人群縫中穿過來對到我。)
遮無可能哪,我覕咧好好,他們對外口是無可能看著我!
(這不可能啊,我躲得很好,他們從外面是不可能看到我!)
毋閣他們雄雄同時對著我妖嬌一笑,目神敢若是咧對我講:「愛覕相揣的阿弟仔,阮有看著你喔。你是毋是嘛合意阮呢?」
(不過他們突然同時對著我妖嬌一笑,眼神好像是在對我說:「喜歡玩躲貓貓的小弟弟,我們有看到你喔。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們呢?」)
我一驚,頭彎咧趕緊走轉去厝咧。
(我一驚,扭頭趕緊跑回家。)
彼冬暑假過去了後,我綴父母搬去市區讀冊。廟會彼工所偷看著代誌我嘛毋敢問大人彼是真抑是假。
(那年暑假過後,我跟著父母搬去市區讀書。廟會那天所偷看到的事情我也不敢問大人是真是假。)
後來電視節目變濟、手機仔流行人人手頭一支,加上少年仔攏離開庄頭,神明生的廟會漸漸無啥物人會去,予神明祝壽的歌仔戲、布袋戲抑是有,毋閣邊仔小擔仔嘛變少,啊伊台電子舞台車就無啊。
(後來電視節目變多、手機流行人手一支,加上年輕人都離開村子,神明誕辰的廟會漸漸也沒什麼人去,給神明祝壽的歌仔戲、布袋戲還是有,但旁邊小攤子變少了,而那台電子舞台車是沒有了。)
我漸漸開始懷疑彼工莫非只是我空想的一場夢,毋閣免懷疑的就是自彼工開始,我就知影我合意查埔人哪。
(我漸漸開始懷疑那天莫非只是我空想的一場夢,不過不用懷疑的是,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喜歡的是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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