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070
因為地緣與文化的相近,即使在台灣生活也有許多機會可以接觸到與日本有關的資訊。當鼎文還是國高中生時便非常喜歡戰國武將的翻譯小說等等與日本歷史有關的書籍,很快便將市面上可以找到的翻譯書籍都看過了一遍,作為哈日族的資歷極深。受到日本武士文化的吸引,鼎文還在高中時加入劍道社,直到進入大學也持續練習劍道。
進入台大獸醫系就讀的鼎文原先不太需要擔心出路,但在他畢業前,台灣豬農爆發了口蹄疫情,使得畜產業失去出口外銷的管道,連帶讓包含鼎文在內、就職相當依賴畜產業的獸醫系畢業生感到前途黯淡。在這種情形下,便有許多獸醫系的學生嘗試於研究所的階段轉換跑道,到較為熱門的生物科技等領域,鼎文自己則是在服完兵役後受到於作為醫生在日本執業的舅舅的建議,決定離開台灣到日本深造。
制度的不同使得鼎文所擁有的獸醫系學位在日本作用不大,想要拿到執照的話做好的辦法還是重新拿一個學士學位。不過,在日本有開設獸醫系的大學數量本就不多,台灣人到日本獸醫系就讀的案例更是少之又少,缺乏能夠參考的典範,也讓鼎文卻步;反倒是進入一般醫學系的路有許多前輩的經驗可以參考,因此即使日本的畜產業沒有受到口蹄疫的影響,鼎文最終是進到筑波大學的醫學院就讀,朝著成為醫生的路前進。
「重讀一次大學」聽起來可能是很讓人崩潰的一件事,但實際許多內容都是鼎文過去已經用英語或華語學習過的內容,進入醫學院就像是用日語再複習一遍而已。另外,即使同為大學,在不同國家能夠得到的體驗截然不同,鼎文本身更是對日本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第二次的大學生活可以說是甘之如飴。
進到筑波大學的醫學系,習修劍道多年的鼎文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能在發源地學習的機會,馬上便加入了劍道社。日本的運動性社團是出了名的嚴格,上下關係明確、練習辛苦、再加上劍道柔道這一類的傳統競技更是充滿諸多禮儀作法必須嚴格遵守,使得多數的留學生所避之唯恐不及。幸好,鼎文過去在台灣時就已經對劍道的文化環境有所了解,很快就能夠融入社團生活。
由於鼎文不是初學者,年齡也比同期大一些,見過的世面多出不少,因此即使是身為留學生,他仍然被學長姐推舉為下一任的社長。雖然是台灣來的留學生,卻在日本的大學當上劍道社的社長,這種橫跨不同文化圈的身份經歷相當珍貴,也促使鼎文去思考擁有如此經歷的自己究竟可以為自周遭帶來什麼幫助。正好,2006年時的世界劍道錦標賽的舉行地點就是在台灣大學,鼎文藉此以台灣大學劍道社OB、現任筑波大學醫學系劍道社社長的身份促成了兩校的交流,讓來自不同文化但同樣熱愛劍道的年輕人們可以跨越國境切磋砥礪。
以留學生的身份擔任日本大學社團的社長,並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作為兩邊文化的橋樑。這樣的成功經驗使得鼎文了解到自己作為特殊身分的可貴之處,促使他在未來也相當積極的在各式各樣的交流活動提供自己的資源與經驗。另外,參加社團除了滿足鼎文對興趣的追求外,如同社會縮影的環境也幫助他慢慢熟悉日本的規則,五年的時間裡培養出足以承受各種台灣人眼裡的「理不尽(不合理)」的強韌精神。
我自己是在學校花了很多時間慢慢去接受,但如果想要在一、兩年內很快的適應,真的要看個人。不過,我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優秀、日語也講得好,在日本工作不會比台灣困難。
學生從日本的醫學部畢業後,不論未來打算選擇什麼專業,都需要在內科、外科、婦科、急診科全部實習過一遍,這種制度叫做「初期研修(しょきけんしゅう)」制度。近年來的習慣上,研修時會避開自己就讀的大學附屬醫院,鼎文因此來到埼玉縣川口市的市立醫院。
研修期間,鼎文感受到日本與台灣的醫療環境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日本的醫師與患者之間的互信關係。撇除掉城鄉差距,日本的患者對於醫師的處置與治療通常表現出很高的配合度,少有自作主張或是質疑醫師的狀況發生。不可否認的,這種信任當中究竟有多少是來自於日本社會對於「先生(せんせい)」的盲從是不得而知的,但這樣的環境使得醫生在做治療時通常都能得到比較正向的回饋,更容易產生好好治療患者的動機。
另外,日本並不像台灣那樣有著類似「治療越多患者薪水越高」的制度,比較少發生醫師特意做出不必要的治療,尤其是在大醫院,醫師其實不是一個能夠賺大錢的職業,使得以醫師作為志向的人有比較多是源自助人的使命感,而不是金錢的誘因。兩者相加之下,日本的醫師會更願意在單一患者身上分配更多時間,並且更加注意治療過程中的每一個小細節,有意為每一位患者提供妥善的治療,讓鼎文非常欣賞。
研修結束後,鼎文選擇了泌尿專科作為自己的專業,考慮到能夠取得更多的專科資源,他加入了被稱之為「醫局(医局)」的大學醫院,也因此進入白色巨塔的世界。醫局是日本醫學界獨有的制度,讓大學醫院擁有該地區大部分醫院的人事權,雖然是一個能夠空降到地區醫院領導職位的機會,但相對的在自己的職涯發展上也會變得較為被動。鼎文在所屬於醫局的幾年中,幾乎每一年都必須接受指派到新的醫院報道,連續的奔波也讓他很難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也與自己所追求的目標不一樣。
這段時間裡,鼎文感到日本醫學界在「婦女泌尿科」這個泌尿專科的副專科的發展尚淺,讓他想要更加深入研究。巧合的是,在查閱各種先行研究以及論文以後,他發現台灣在婦女泌尿科方面的研究其實在亞洲是獨佔鰲頭,比日本早十年就開始研究。
發現婦女泌尿科的重要研究文獻都來自台灣時,我就想『既然我是台灣人,那我直接去台灣留學就好了啊』。所以我後來就去『逆留學』。
離開醫局,鼎文選擇到位在東京惠比壽一個比較小,但也將較多資源放婦女泌尿專科做後期研修。在這期間,鼎文多次前往台灣,在三峽的恩主公醫院以及彰化的彰化福利部醫院學習到不少關於婦女泌尿科的臨床上的寶貴經驗。之後,鼎文輾轉來到昭和大學的橫濱北部醫院,並得以進入開創日本婦女泌尿科的教授的團隊。可惜的是,教授在不久之後就因為癌症而撒手人寰,鼎文也再次移動,並於接下來五年的時間到千葉縣的龜田綜合醫院從事婦女泌尿科的腹腔鏡手術治療。
作為一位在日本執刀的外國籍醫師,鼎文比起一般專科醫師會多出許多機會去接觸到一些較為特殊的業務,像是他在龜田綜合醫院的五年間,日本的厚生勞動省推出各種制度鼓勵國際間醫療資源的交流,使得醫院時常會有來自泰國、菲律賓或馬來西亞等等亞洲不同國家的醫師前來觀摩與學習,並且在開刀時擔任助手,目標是成為東南亞婦女泌尿科在使用腹腔鏡手術上的種子團隊,也因此鼎文所負責的業務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圍繞在與這些醫師交流上。
鼎文並不會將這種因為自身橫跨兩種文化的身份所帶來的特殊待遇視為缺點,過去在大學擔任劍道社社長時,他便了解到自己擁有的多語言能力或者是對雙方文化的了解,都能夠為各種形式的國際交流做出重大貢獻,讓鼎文對於這樣的責任是欣然接受。也因為如此,如今當他參加國際學會時,與會者大多都是他的同事或是同學,顯現出他過去幾年所努力的成果,也讓鼎文為此感到相當欣慰。
鼎文現在回到母校的筑波大學所在的茨城縣,目標是於該地的地區醫院建立婦女泌尿科的門診,讓女性在治療泌尿系統上的資源能夠從過往以治療男性泌尿系統為主的泌尿科中獨立出來,在未來能夠得到更先進、更完善的治療。
二十年的生活中,鼎文感到自己已經徹底融入日本,甚至有的時候會感到自己比日本還更像是日本人,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如同魔法一般的方法,就只是靠著時間緩緩地適應。不過,當鼎文回頭看看自己過去的軌跡,他感到自己之所以能夠融入日本,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實來自於台灣時的成長經驗,不論是過去日治時期留下的習慣,或是如今垂手可得的流行文化,台灣與日本在生活上的歧異並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多,如果能夠跨越最初的排斥,或許可以在融入日本社會的過程中少吃點苦頭。
我覺得能夠留在日本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打從心底的喜歡日本這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