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異種族風俗娘評鑑指南〉：從普遍性到特殊性，從評鑑到圍觀，從族群歧視到「不可能理解」

有在認真追劇的老司機們，特別是喜歡賣肉番的專家們，一定很清楚知道去年年初有一部很厲害的片〈異種族風俗娘評鑑指南〉，這部有趣的作品簡單講：就是一個人類、一個精靈、一個天使，偶爾加上一個半身人（哈比人）和一個犬獸人，到處光顧各種不同的性產業，並將消費的過程寫成評鑑指南賺取外快的故事。問題來了。


“這部片為什麼讓我不惜犧牲形象（出賣自己）特地來寫一篇網誌呢？”

在看日本動漫的時候，我特別喜歡那些對「日常生活的描述」。所謂的日常生活，就是發生在身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物，這些作品透過生活中的小事情，反應不同角色的人格特質，以及衍伸出來的人物性格；每次觀看他們面對同樣事物時，會有的不同決定、不同生活儀式、甚至不同的價值觀評論，事件最後產生出的價值觀對抗，以及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共識。這都是對於日常生活的描述，如此瑣碎，卻又讓人想要一集一集想要往下看。

換句話說，觀看這些日常生活的描述，建立在兩個很基本的點「共同性」與「特殊性」。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或某些相同的利基點，即是「共同性」；人物的性格、角度、詮釋、價值觀，則是「特殊性」。這兩個觀看點的互動，即是日常番吸引我們的地方。事實上，我們可以很簡單地認為：

舉個例子：當我們書寫的時候，文字（符號）就是我們的共同性，再加上文法組織起文字，只有你和對方同時具備了對文字符號和文法的「知識」（擁有共同性認知）才能夠成功的表達你所想要表達的事物（特殊性）。

再舉一個例子：當我們描述一隻從沒見過的動物時，必須要給他一連串的定義，這些定義必須是我和對方都知道的：這隻動物是哺乳類、卵生、擁有鴨子嘴、會游泳。於是對方會按照共同的認知，透過彼此的想像力，在腦海中拼湊出這種特殊生物可能的樣子。

當我們說到音樂的創作，也是透過音符/聲音這些東西的「共同」特質，去理解/推砌出音樂作品這種特殊的事物。文學、藝術、知識的積累，甚至整個人類的文化和生活，都是由共同和特殊堆砌而成的。

對我來說〈異種族風俗娘評鑑指南〉有趣的地方正是在此。在人類生活中，「性行為」絕對是非常具有「共同性的」；而「性產業」也的確是人類社會中，幾乎無法消失的重要產業；特別是女性主義者將婚姻制度，視為父權社會的幫手，藉此控制女性的精神、身體、勞動力、性和生育之後，「性」議題成為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符號，此符號跨越了幾乎所有的文化社群，連結所有的女性。

相對「性議題的共同性」，此部作品提出男性觀點的共同性—「好色」。「好色」作為跨種族男性對女體的渴望和欲求之顯現，成為連結故事中所有男性的共同「觀點」，也是作品中男性的共同利基點。在本部作品中，男性「好色」帶來的驅力，推動性產業的發展，也推動了「性產業的評鑑」。

〈異種族風俗娘評鑑指南〉快速且明確的建立了「共同性」，接下來就是「特殊性」。本作的「特殊性」就在於種族差異，由於設定了跨種族的自由開放交流，有別於一般冒險番的種族對立與和解，本作是基於冒險番的種族設定，但上演不同種族關顧其他種族風俗店中，產生的差異、矛盾、對立和價值觀的碰撞。

對人類男性來說，美麗可愛的精靈，即使已經超過幾百歲，仍然是願意消費的對象。但男精靈的評價中，人類當中50多歲的風俗娘，卻遠比同種族的人年輕，即使外表超過自己年歲甚多，卻仍稱其為風俗娘妹妹，並願意給他高評價，成為她的常客。兩人為了彼此的喜好，產生各式各樣有趣的辯論。

以人類、精靈和天使共同組成的「風俗店評鑑團」就此成立。其中除了前兩者以外，天使在劇作中的設定是雌雄同體，更增添了本作的看點。「好色」作為共同性，透過不同種族在風俗店中的消費，交織出不一樣的價值觀。人類在意的是外貿和身材、精靈在意的是魔素的多寡，天使則有強烈的m傾向，並擁有部分屬性免疫，因此能在與更多種族發生關係時，減去不少相對的負面經驗。

除此之外，本作也有部分劇情討論性產業與政治的關係，惡魔黨試圖利用性產業的消息傳播，更正其他族群對惡魔族的歧視和偏見。（惡魔族在意契約，所以求婚如果說要讓對方幸福，惡魔族婚後就會擺爛，但如果稍微許個正常一點，她們就會變成好妻子）

老實說，本宅個人覺得這部作品，縱使畫面豔麗，但並沒有太讓我有情色之感（個人口味在年輕的時候就壞掉了QQ）。反倒是深度的種族差異和價值衝突讓我深感著迷，有趣的是：

許多台灣的評論家（我所關注的運動、電影）在面對網路時代，都有類似的困境。只要評論者本人講述的內容，有部分不合閱聽者的意見，甚至閱聽者在自身並未完整的理解評論者的思考脈絡及論述背景下，就採取攻擊與敵對的姿態，攻擊評論者本身。這類攻擊最常見的就是攻擊評論者的「不客觀性」。

事實上，在我們觀看評鑑的時候，本來就應該抱持「這是評論者主觀意志」的想法。本作另一個有趣的部分是在評鑑散播後，圍觀群眾依照自己的興趣、種族與喜好，針對評鑑內容做出二評的探討。作品中許多評鑑給的低評分，卻可能吸引某一特定喜好的族群。評鑑團隊與圍觀群眾示範了何謂「良好的評鑑者與圍觀者」的關係，評鑑者清楚的描述感受、經驗、想法和自身種族的脈絡，圍觀群眾也能以自己的想法、感受和經驗，去設想各種可能性，並對自身作出評估，再決定進行消費。

這對現在市面上各種以取悅讀者為核心的評鑑者，以及搞不清楚自身、對象和脈絡的圍觀者都是極其重要的提醒。 任何事物的運作得當，都涉及到其中人事物關係的倫理，評鑑者的倫理—誠實無偽的說出自己的經驗和感受；圍觀者對評鑑者經驗的尊重，對自我角度的理解，並讓自我與評鑑者的經驗對話，讓評鑑真的產生影響力。

如果在當代的族群困境中閱讀本作，我覺得是蠻有意思的。討論族群差異的本作，勢必在部分細節中涉及到「歧視」與「刻板印象」這些重要的當代族群議題，而這些議題對本作來說，由於不同種族的價值觀和身體經驗本就不同，所以「這是不可能消失的」因為基礎就有所不同了。

當然，這部片和現實的差異在於，沒有很仔細標記種族之間的「權力關係」，所以本宅並不認為我們可以簡化成：

但本宅認為，思考「差異」對於界定「歧視」與「刻板印象」是重要的。而顛覆「歧視」與「刻板印象」很重要的方向是對「事實—原因」的重述，例如在劇中惡魔族為了顛覆「惡魔族女性結婚後都很難搞」的刻板印象，透過性產業消費過程中強調「契約」一事，重述了難搞的「原因」，不只讓其他種族更認識惡魔族，也逐漸消除那些錯誤的「刻板印象」。

當代族群運動中，生活裡的「歧視」與「刻板印象」是重要的議題。我認為重述「事實—原因」可以建立更健康的族群認識邏輯，但為了族群運動的緣故，我們又太容易失去對「差異」的描述。當代由於資訊快速流通和全球化的影響，「差異」有逐漸縮小的趨勢，也讓當代人開始追求一種與他人一致的「共同標準」，例如：民主、美感、價值觀、是非對錯。但這些事物卻是資本主義建構的「評價體系」，「差異」逐漸失去其重要的意義。

這些是我認為當代族群運動中，時常因為運動需要和溝通，忽略了「差異」和「不可能了解」兩件事。我們可以「想像」或「試圖理解」，但不是對方的時候，保留「不可能了解」的態度，是最重要的，因為如此才能知道自我的疆界，而這種「能述說自我」卻又同時「聆聽對方」，也能在「試圖理解」的精神下，確認自身「不可能了解」的範圍，也許是我們每個人，在面對每個不同的事物和知識，以及看著各式「評鑑」所需要的完整倫理態度。

本作的看點在於不同種族差異性的展現。而差異性展現的根基是彼此的「共同性」，透過「特殊性」對「共同性」描述出的經驗、感受和價值觀的差異，碰撞出不同種族文化的獨特之處。

重新反思「評鑑」與「圍觀受眾」的關係，在網路訊息與言論充斥的現代，意見領袖逐漸成為我們指南，但這些「評鑑者」與身為「圍觀者」的我們，是否在這樣的關係中，維持我們的倫理性？如果有一方並沒有遵守這樣的倫理性，長久下來整個關係體系必然會崩解。



在當代的族群關係中，族群間的權力關係是需要被考量的問題，這是界定「歧視」和「刻板印象」最重要的鑰匙。但是如何區分前兩者和「差異」的關係，就很需要「自我認識」，並承認他群的「不可理解性」才能達到好的彼此認知關係。（這在兩性關係、女性主義當中也同樣適用）

寫在最後要說，雖然本篇寫的非常難讀懂，但這絕對不是本宅看了一部很好看的肉番想推薦給大家卻又覺得有形象和道德問題想藉此掩蓋本作的娛樂性。這是一部非常好看的作品，即使不用我這種掩人耳目的觀影方式，也能從中感受到娛樂，（當然，我不確定部分女性會不會看了不舒服，所以請大家自己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