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執筆 06 筆靈:初執

2021/02/20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一)
  ──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聿、不律、弗、管、筆……五千年來,人們賦予「它們」不計其數的名稱亦或代指,執其端洋洋灑灑,或記錄或宣洩內心所思、所想、所感,然則那中國史上第一枝筆,至少可謂是第一枝具有毛筆外觀的筆,距離出世的時間點竟未過一個時辰,便面臨被丟棄的命運。
  人們大抵上是求新求變又求好的,一樣物品的「祖先」注定被淘汰,也不過是歷史洪流中,被棄絕的其中一粒塵埃,而這些供生活進步的基石大多隨波逐流,認份地被創造之後待在角落,旁觀主人以自己為基礎繼續改良,待主人死後會有下一個人接著創新……但「他」不同。
  相傳,「他」是由秦國大將軍蒙恬所製,然而事實為何連他都並不清楚,僅有的記憶是從好比全身性骨折的劇烈疼痛開始的,那痛在帶給他苦的同時,又像道刺眼且強勢的光劈開從前的渾沌,至此,他從「它們」當中昇華成了賦有靈魂的「他」。
  那天,所見之處一片白茫茫,冷風颼颼颳過身側,幾欲吹著他滾動,他死命的要抓住地面卻無計可施。巨大的無力感毫不留情地輾壓他,在其尚未全然脫離痛覺之時,在根本還來不及釐清縈繞在心的失望、寂寞、憤恨從何而來的當下……此刻的他充其量是一抹意識,下一秒能否存在都是未知數,不知是幸抑或不幸,憑藉著剛誕生便慘遭摧殘而迸發的強烈憤懣與委屈,他終究「活」下來了。
  在堅強心魄的同時,也耗費了過多的精力,於是他陷入沉睡,直到奶聲奶氣的「咦」音將之喚醒。
(二)
  「這是何物呀?嘿!」聲音來源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盯著躺在地上的他,先是蹲下身,歪著腦袋瞧了瞧,而後用肥肥短短的指頭戳了幾下,確定沒有危險性之後大膽的抄起來左揮揮、右甩甩。受害者暈啊,一肚子苦水要吐卻吐不出,「止住」二字吼得震天響卻絲毫入不了小孩的耳。
  「文通!幹啥呢?」,小孩名江淹,字文通,其竹馬郭璞被左揮右甩的動作引發好奇心,丟下堆到一半的雪人,小跑步到他身旁問道。
  「景純你看!」停止揮動,江淹神氣地仰著頭,抓著筆的手直直伸向郭璞:「我找到的,之後打仗我可不用撿樹枝了!」此中「打仗」自不是現實中充斥暴虐噴灑鮮血的戰爭,不諳世事的孩子們不解其中生死別離,倒拿它作遊戲名稱。
  「他應該有其它用途……」
  「純兒!該回家了!」郭璞半張著小嘴,還想接著說話,但背後母親的聲音召他回家,只得無奈地道:「我先走了,你可要好好保護他啊。」小孩的一切幾乎是大人給予,也由大人主宰,因此他們總是特別珍惜真確屬於自己之物,就連對朋友的寶貝也會多謹慎三分,遑論倆人的情誼幾乎由出生始,已達充分愛屋及烏的境界。至少,那時候的江淹是如此解讀那句叮嚀的。
  摯友離開,男孩孤身一人甚感無趣,於是帶著「他」蹦蹦跳跳地回了家,獻寶似的呈到父母面前,椅子都坐不熱又踏出門,向其他小夥伴們炫耀上兩三回才消停。其中有個女孩問:「這東西叫甚麼名啊?」江淹尚未思考到這個問題,於是幾個小腦袋瓜兒湊在一起提主意,最後拍板定案名曰「阿毛」。
  當晚,男孩將手掌輕輕搭在筆桿上,步入夢鄉。「阿毛」的靈識飄在空中,若有似無的雙眸飽含複雜心緒,望向那小臉蛋。
(三)
  「出生」至此時,他已能從記憶源頭隱約看到離去的人影,亦發覺那便是創造他的人,因此對小男孩兒拿自己當寶貝的行為百般不解:「對你們來說,我不是沒有用了嗎……」
  孩提的江淹聽不到,縱使聽到應該也無從回答,不過他以種種行動證明答案是否定的,在不被框架的孩子眼中,縱然是殘舊如桿上帶毛的玩物,或許都能是棍、魔杖、尺、槍,……以及獨一無二的朋友。早晨醒轉,對阿毛道聲早安,吃飯時要阿毛陪伴,請母親將阿毛緊繫在腰帶上,和小夥伴玩耍時也少不了帶阿毛東奔西跑,一人一筆從那時起便形影不離,日復一日。
  阿毛被賦予了各種功能,甩著、揮著,卻獨獨沒有寫作一項,讓他很是無奈,卻又隨著與人相處的時日增加愈發不掛懷,因為江淹和他在一塊兒時揚起的單純笑容足夠讓他感到被需要,足夠柔軟他原先封閉的心,眼底的猶疑一點一點被澄澈的無知。
  是日,小孩一如既往和玩伴們集合玩打仗遊戲,這次多了軍師的角色,而第一位擔此大任的是江淹,他一方面興奮於新的身分,一方面又手足無措,因為軍師不必動刀動槍,那阿毛豈不是沒辦法參與了嗎?郭璞作為將軍站在一旁,視線逡巡於好友與阿毛之間,在正式開戰前解決了這個問題:「你可以拿他在地上畫標記啊,像是敵方位置和勝敗次數。」
  聰明的江淹舉一反三,終於開始正確使用阿毛,他會沾著水在地板、桌上、牆上塗塗寫寫,後來父母請了教書先生,他的創作便不侷限於信手塗鴉,多了正兒八經的詩文,不過多久「墨」於民間流傳,江淹的作品不再僅能存在一小會兒,可以保存以供人們評價,然而求學途中並不順利,男孩缺乏將心中如煙般飄緲的想法凝為具體文字的能力,所作實無文采可言,偏偏站身邊的是品學兼優的郭璞。
  不但大人們拿他和郭璞比較,就連他自己也會如此,所生之不自信與委屈凝結成晶瑩的淚,在夜深人靜時撲簌簌的滑下圓潤臉龐。看得到這一幕的只有阿毛,出聲安慰人聽不到,伸手擁抱人受不著,阿毛在一旁急得想乾脆一塊兒哭,幸好他最終憶起自己是枝筆。
  隔日,男孩又一次戰戰兢兢地提筆,阿毛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使力,一股氣從江淹的指腹沿著經脈一路向上,端點到達腦袋後化了開,如一點墨滴入水中,剎那間,江淹所想透過氣沿著原路注入筆身,幾乎是同一時候,阿毛將這些抽象的概念轉譯交還予江淹,那人首次在混沌的腦中看到了字,驚喜地快速動筆將之記在紙上。
  「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是他倆的結晶,教書先生和同學們拍案叫絕,唯獨郭璞在遠處,眼神閃爍,眾人當他是不滿於頂上光環被搶,他卻答很為摯友感到開心,先前由批評與稱讚築起並橫在兩個人中間的高牆應聲倒塌。
  此後江淹所作無一例外得到讚賞,並被冠上「神童」一稱;暗自助他一臂之力的阿毛則不再僅是抹淡淡的魂,而能夠自由變化魂魄的模樣,大約是因為長久和人類處在一塊兒,也就習慣將自己化為青年的外貌,儘管從沒有人類看得到——但動植物此類生靈是可以的。
  「那小子終將棄你於不顧,人類都是如此喜新厭舊。」所到之處盡能聽到這句話,居於被人類利用的弱勢,生靈們也許善意提醒也許嘲笑譏諷,要表達的無非是認定他會再次被拋棄,想當然爾,阿毛一枝筆,稀罕的擁有靈體卻總變成人形,在他族眼中更是滑稽的奇聞妙事。不過阿毛很堅定:「是那人撿了被棄若敝屣的我,便絕不會置我於當初境地!」
  胸懷如此信念,阿毛與男孩相伴著迎接春天與夏日,待到秋風搖曳樹梢,任文官的父親從外頭帶回了另一枝筆:筆桿通體烏黑,筆毫末端尖銳,據大人所言謂四德兼備,與之相比,阿毛的筆桿歪斜,筆毛錯綜,甚是落魄。小孩卻看都不看那筆一眼,一如往常執著他,道:「就要阿毛。」
  這樣純粹的美好與溫暖,在阿毛的想像中是缺少盡頭的,他描繪的未來中,每一日都將一成不變,他是會永遠默默為男孩創作並供之執以寫文畫像的阿毛,男孩是會永遠天真爛漫,雖不曉得神童一稱應歸功於他,卻依然衷心的男孩。
  打破這個幻想,拽阿毛面對現實的,是前一年共同為他起名的小夥伴們。
(四)
  面前的紙上落下一片陰影,江淹抬頭,女孩雙手叉腰道:「江淹,你還拿這破筆啊,該換了吧。」
  「就是就是!」另一邊是個男孩,「快丟了,我們都替你感到丟臉。」
  經過人們的改良,「筆」的品質愈臻優異,實用性大幅提升,成了每戶人家必備之物,阿毛不再是當初那個能當劍使,可作槍耍,還能書寫畫圖的稀奇玩意兒,反而淪落為窮酸的象徵。就算是成年人也難全然包容異己,遑論八歲的小孩子,他們會在「不一樣」以及「奇怪」之間劃上等號,會以為朋友就該抱持同樣的立場、態度甚至心情。男孩尚且可以任長輩說的「換一枝吧」左耳進右耳出,但這話換作同儕以強硬的語氣出口,甚至開始疏遠的行為,那便是莫大的壓力。
  「景純,我不要和阿毛分開。」某天晚上,倆小孩並肩坐在屋前的石階上談心,江淹一一細數人們「逼」他放棄阿毛的罪狀,並將肚中如何不願與所愛分開的苦水盡數吐出。郭璞不插話,全部聽完後道:「別管他們,做你想做的。」
  「我想做的……」江淹從來只著眼於自己的「不要」與「不想」,此刻摯友的一句話竟為他闢開了另一條晦暗不明的道路,他往前踏了一步道:「景純,我想……阿毛的確是有些殘破了吧。」
  同儕所施加的壓力若僅動搖江淹拿阿毛的堅持也罷,偏偏又逐漸扭曲他對阿毛投注的視線,打從心底而生的純粹欣賞被他人的批評與嫌惡複雜化,江淹的心理防線不再完整,接下來他必須對抗的不僅是周圍的聲音,還有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左右的想法。
  他扭頭看郭璞,似乎想從那人的表情找到認同,卻只見著一雙盈滿驚異與不解的眸,一把拽他回原本的思路,「景純我、你……你當沒聽到吧,我剛分神了,都不曉得自己在說甚麼……」郭璞愣愣得看著他,沒有給予明確的回答,只點了個頭,然後說:「真不行,便把阿毛給我吧。」
  「我不要和阿毛分開……啊!我怎麼忘記帶阿毛出來了?」聽著對方又一味喃喃相同內容,郭璞不曉得自己的話是否被聽進,他只知道那人近來沒帶上阿毛的頻率愈來愈高,結合方才的插曲看來,箇中原由絕非無意的忘了。目送慌張離去的背影,他嘆了口氣。
  那晚,月亮看上去像中秋的一樣圓,細看卻並不完滿;阿毛終於等到主人回家找他,喜悅地彎了眸,沒有注意到男孩碰他前的一瞬遲疑。
  事實上江淹確有聽見至交所言,相比於直接如丟棄廢品一般對待阿毛,交給郭璞好上許多,然而目前他不肯,只裝作沒聽見;另一方面,他並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要屈從了,他要騙所有人——包含他本人——阿毛是不見的,他還要偷偷怪阿毛不跟好他呢!畢竟那是他心愛的阿毛啊,他怎麼可能丟掉了?
  「你可以把阿毛收好,只是換一枝筆用。」這是郭璞提出的第三個辦法,可對思考解決方法毫無貢獻的當事人再次否決,理由是這麼做和拋棄阿毛沒有不同,「我彷彿能聽到他質問『為甚麼不使用我』……」這是兼具詭異與正常的心理狀態,江淹自知。大多數孩子都會有假想的朋友,他們會賦予其生命以及智慧,然後在某一天面臨與之道別的時刻,因為他們必須長大,而江淹又更為多情,他已經全然將阿毛視作活生生的人。
  「景純,我曾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此刻我卻盼著他主動與我話別……」
  郭璞坐在好友身側,低垂的眸子聚焦於緊握的雙手,餘光瞥見大人的身影,他終於閉上眼沉聲道:「文通,《別賦》是阿毛與你一同作的,你們早知道如何分手。」
  不遠處傳來女人的叫喚聲,郭璞站直了,留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你想清楚了,告訴我。不論是你抑或是阿毛,我都陪著。」那一會兒,江淹徹底不敵眾家小夥子三番兩次連珠炮似的嘲弄與脅迫,不敵自己對阿毛的價值日漸懷疑的心態,更不敵被這種心態所引發的愧疚感,他緊皺著眉痛下主意,而碰不到他的阿毛見回家的主人是這副樣子,則心急於無法用手撫開秀氣瞳眸上的兩道痕。
  「景純,我決定了。」沒過幾天,江淹邊說邊神秘兮兮地拉郭璞到佇立於兩家之間的一棵松樹下,「你聽,風吹讓樹葉發出和平時不一樣的聲音,」他又抬頭指天:「還有啊,你看,今天的雲好奇怪,是從沒見過的顏色呢。」郭璞一聽、一看,哪裡有奇異的現象發生?從而心下瞭然。
  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
  他凝神注視摯友的雙眸,輕輕點頭,見著人眼中像有水珠,抬手狀似隨意的在對方頭上揉了把,道:「時候不早,再不回去要挨罵。」那人吸了吸鼻子,答:「嗯,得趕快回家,我又忘帶阿毛了。」當晚,江淹夢到一個自稱張協的人向他要一匹錦,儘管心中納悶「我一個小孩哪來的錦」,夢中的他卻真從懷中掏出了幾尺,想當然耳挨了對方一頓罵。
  一個如初遇前那般下雪颳風的夜裡,男孩小心翼翼摸黑走出家門,在樹旁挖了個深約五公分的洞,輕輕地將阿毛的身體連同幾滴淚珠子埋好了。
  阿毛的靈魂不在洞內,他在上方尖叫著要人別丟下他,哭喊著求人帶他回家,對方卻一如既往地無法感知他的喜怒哀樂,一人一筆之間像隔了道厚實的牆,誰也聽不到彼此心底的聲音,最後,男孩餽贈的背影與「再會」二字被強風吹散,脆弱地碎成一片片,如同阿毛對男孩的信任。
  不知不覺,東邊的天濛濛亮,阿毛的雙眸黯淡,身子逐漸下沉,在白晝照耀大地、賜予萬物希望之時,他將自己困在土中,順應江淹所為。
(五)
結束了。既從混沌而生,便也從混沌中亡吧。他不要被稱羨的意識了,他急切地渴望從走歪了的路步回原先應去的方向:甘於被拋棄,作漫天紅塵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他執著的不僅是二度被棄的經歷,亦是一個解脫,然而,命運再一次與他所望背道而馳,「阿毛,我來了。」與生命中的第一道光那樣相似,土被一點點移開,面善的男孩笑著,和當初那個撿到他的面容重疊。
  「怎麼不說話呢?」郭璞溫柔地捧起他,自問自答道:「啊,是文通聽不見你說話吧。」隨後又補上一句更令他驚異的內容:「我看得到你,阿毛,我一直想稱讚你化形的功力,越發唯妙唯肖了,」看他一掃陰霾愣愣的模樣,郭璞繼續道:「我有時甚至會錯把你視作真人,這可是個不小的困擾。」
  男孩將阿毛揣在兜裡,填補好洞後返家,路上沒再與其說話,隔天、後天、大後天亦然,甚至不使用之,僅在阿毛每一次用力滾動意圖摔下桌時眼明手快的接。
  「你究竟意欲何為?」阿毛忍不住,抓準了個四下無人的時機問郭璞,不等其開口,他又吼:「誰都不要我,你會留我,是知道我能助你成文吧!」那人卻不惱,持續手邊正在進行的工作,淡然道:「只是替摯友保護好你罷了。」
  郭璞真如所言般,僅對阿毛行「保護」所須作為,而阿毛受其照顧,態度亦逐漸軟化,開始向人攀談,見對方因文思受阻而眉頭深鎖時,甚會略為指點迷津,一人一筆過著相安無事的日子。
  在一次指導中,郭璞竟顯得心不在焉,這過於反常,導致阿毛就算極力壓抑,擔憂之情仍溢於言表。那人猶疑再三,最終開口:「江淹沒了你後,便不復成語了。」聽者一滯,淡淡回以「嗯」字,再無其它。
  見對方是如此反應,郭璞更放心不下,因為這代表阿毛絲毫不願意面對傷痛,只是一味逃避,和江淹一個樣,他忍不住再次勸道:「阿毛,文通是有苦衷的,我和你說過了。」
  又是一個「嗯」字。
  「你忘了沒關係,我再說一次,文通他……」
  「夠了!」聲嘶力竭的吼聲將未完的話全堵了回去,「那都無所謂,不論出於甚麼原因,總之沒有人需要我,我就應該被丟掉或者根本不該存在。」
  這一番話像煙火,在郭璞的腦中炸開了朵朵花,他這才知曉阿毛緊抓著的不是江淹這個人,而是江淹的「離去」,是一再被拋棄所生的無價值感。「阿、阿毛,」總是從容不迫的郭璞竟在還沒組織好語句前便急著開口,他怕錯過這次就從此失去挽救對方的機會,「你可是這世上第一枝筆,若是沒有你,怎麼會有如今的這些?」他指著案上的文具,對方隨著他的動作瞥了一眼,「另外,你能助人作文,這也很了不起。」
  阿毛嘆氣,背過身:「你不懂,我……」
  「我懂!你的那些功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阿毛。」低垂的眼頓時睜大,魂體從一段距離之外突地閃現到他的面前,「你、你甚麼意思?」
  「你為我和文通創造了珍貴的回憶,只有你可以。」他專注地盯著半透明的雙眸,「你的存在就是意義,就富有價值,毋須另尋。」
  「阿毛,文通的每枝筆都和你相像,他還守著與你的記憶,而我在未來也會以不同的方式惦記你。」
  「我……」
  「你記得〈江賦〉嗎?」在阿毛解開心結之前,他不打算停下,要在懷疑、不安的心思剛發芽時馬上摘掉,把要灌輸的信念牢牢地種在對方的心底,「我們不久前一起見證過長江的雄偉。」
  見阿毛面露疑惑地點頭,他接著一字一句真摯道:「你亦妙不可盡之於言。」
  水珠狀的凸起滑過半透明的臉,阿毛埋在郭璞的懷中,身子微微顫動;郭璞呆愣了一會兒,而後垂在兩側的臂才彎曲著碰對方的背,那是由若有似無的氣構成的屏障,也幸好他的動作緩慢,否則很可能無法察覺而直接穿過靈體。
  「你還好嗎?」靈體的起伏漸漸趨於靜止,但是沒有回答,他不敢為了確認表情而貿然後退,類似的問題應該也得不到回應,只好胡亂開口打破沉默:「阿毛你……碰得到我嗎?」
  一聲輕笑響於耳畔,「碰得到,像牆一般。誰會在這種時候問這個?」懸著的心被那聲笑安放好了,「但你的觸感大概介於紙和蠶絲之間。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研究其中差別。」
  「好,我們一起。」
  他們陪伴彼此度過數個四季,在毛頭小孩都成年後,攜手拜訪江淹,笑談當年;他們共同為經典作注,寫下為人所稱道的遊仙詩,並且鑽研易學與道教學問,直到其中一方作為江淹〈恨賦〉所謂「自古皆有死」指稱之一逝世,另一方也安然歸於塵土,從此長眠。

  • 本文作者
  欲妄言,本名梁予芊。藍墨水文藝社社團第九屆公關兼活動,目前就讀東吳大學法律學系,並且在字覺作為作者與小透明行政活動中。
  認為字覺集合了許多不得了的人物,希望能從他們身上汲取養分成長,並且強迫自己寫文章。
  對字覺保持相當大的信心,這裡的優質文章不被看到實在太可惜,因此會默默幫文章按愛心與撰文分享,希望這麼做也能安慰追著截稿日跑的辛苦的作者大人們。
  最後感謝讀到這裡的你,期待你和我分享讀過作品的感想,下次再會。
字覺Jikaku〡文藝解剖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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