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總在人全無戒備、自覺順遂時,轟然降臨。它霸道至極朝你人生砍上一刀,傷害你,且要你無還手之力。
記憶裡,上次車禍年代久遠到我幾乎錯覺以為自己有上帝或某種宇宙神秘之力加持守護,因此,騎車時經常不太在乎時速和車流量,偶爾對紅綠燈也視若無物。騎車十數年來最嚴重一場車禍,就在一八年底某次訪友返家的路上發生了。
事後究其原因,主要是前輪煞車故障卻未修復,巷口機車行老闆很為我荷包著想地溫言叮囑:「別騎太快就好」;再者,當時我心不在焉,沒意識自己已騎得有些快了,猛然在過彎時看到前方三台機車同時急煞,心中一慌,左右手本能地全力按下煞車,就這麼打滑摔了出去。
沒有碰撞到其他人車,因此釐清肇責時警察也只能判定是「自摔」。
這一摔,斷去牙齒兩顆半。身體其他部位的擦挫傷都不算大事,但後續的牙齒治療費用,真正重傷本來就已拮据的阮囊(過路財神般,右手好不容易簽下合約入帳一筆為數可觀的稿費,左手就乖乖拿出來繳給牙醫),但牙齒關乎門面,再怎樣心中淌血,也得治。
從小拿遍大小演講朗讀比賽冠軍,我比常人更在意說話時的抑揚頓挫、字正腔圓,現在自己居然開始「漏風」?簡直太滑稽。車禍後兩天與一眾文友線上開會,到我發表意見,我只感覺齒縫不斷送風出去……
說話,霎時成為一件並不簡單的事。
臉書上戲謔地給自己起了個「缺牙志玲」新封號,博君一燦;現實生活裡,我當然沒有恥力全開地大拍缺牙寫真,只要必得見人,一定「特超前部署」乖乖戴上口罩,生怕被誰發現自己是個無齒之徒。
那陣子突然特別會去注意那些齒如編貝的人,在談話時,不由自主去細細觀察別人的門牙。這正是人的一種限制,再自認多能同理、具備多優秀的換位思考能力,當殘缺的、瘋癲的、貧困的、醜陋的,當「不正常」的人並不是你,你永遠不能宣稱自己「懂得那種感受」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過了一個月,漸漸找到相對穩定的咬字方式,說話時「漏風感」略微改善。深刻體會到,能說話是幸福的,說話有人願意聽,更是。
競選口號是「話語權」的極致體現,不論支票有否兌現的可能,只要喊得震天價響,群眾激動狂吼:凍蒜!就真的凍蒜了。就算有人細究候選人開出多少張空頭支票,但總有照單全收的粉絲;這使花力氣長篇大論分析、引述資料、正反面檢證的人,根本像白癡。
「說話」與「信任」的關係千絲萬縷。但我想,這世界多半是信任先行的,當你談話的對象選擇無條件相信你,你愛說什麼,就都隨你高興了。
我們口若懸河、言詞振振地說,求的不過是,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