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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前輩誘導的漫遊

提到台北。

在地鐵捷運這些公共運輸系統還沒連結起來的時候, 經常被認為是「萬華」這一邊。而不是所謂的「信義區」或「忠孝東路」, 甚至更早開發的「敦化南路」泛稱「東區」的那一邊。如果外地朋友要來台北玩的話, 我喜歡推薦先到這裡。要說有什麼特別理由的話, 應該是說這裡可以看到, 原來台北的樣子, 除了街道,食物, 甚至居住在這裡的人都是。

所謂「『下町』表情, 等於城市的原來的長相」, 好像就是這種樣子。大概在晚清光緒年代, 日本人已經在萬華建立了第一個「遊廓」(性服務集中區)。並且街口就有派出所警察管理「遊廓」, 這所寶島最早的花街警所, 還依然健在, 不知道去拜訪「龍山分局」時, 有沒有派遣專門警員, 口述導覽從「有明町派出所」到現在, 百年的風月趣聞的可能?

「遊廓」裡, 其實不是只有色情招待所；還有更多的是「料亭」和「飲食店」, 這些也一直在這裡, 從沒離開過。 自己在無聊透頂, 卻又沒空遠行時,最常想到,可以晃晃的小區,這一塊以「龍山寺」和「清水祖師廟」為雙軸心的舊街塊面, 經常是首選。

最好的理由是不怕沒得吃。

天一亮, 龍山寺旁的早市, 有各種點心熟食攤位現身, 都是台北隨身小吃代表。 如果, 剛睡醒胃袋還沒食慾的,可以當早點。 散步後,如果飢餓感襲來, 那有兩家鹹粥可以早午餐。早市入口靠龍山寺的「周記肉粥」, 早市後端沒多遠的「老艋舺粥」。這兩家內容, 非常代表舊台北的早餐或消夜風格。都以鹹粥為主食, 配炸物、清燙熟食。

兩家都歷史悠久, 各有強項。只是飯湯(台灣鹹粥,其實是白飯入肉汁湯)的作法有差異。一家是入紅蔥頭混肉羹塊, 然後, 湯熬飯粒。另一家, 是入紅燒肉角,白飯煮湯。

另外,在台北,長得這麼明顯的「漢和交雜」的街區,這裡也應該是唯一。

除了以前沒有,現在卻豔名遠播的「剝皮寮」長街可以走過幾百年的建築表情外，龍山寺的園林式營造, 也會讓人回到民國以前。

剝皮寮有一段,會穿進年近百歲老松國小的背後, 有面石牆, 牆上塗鴉:「猶得敧側八九丈，縱橫數十步。榆柳 三兩 行，梨桃百餘樹。拔蒙密兮見窗，行攲斜兮得路。」(《小園賦》)

1898年被聘來台北主編《台灣日日新報》漢文欄時, 章太炎的墨寶親簽的。在這裡工作半年多,只留下這個在宿舍。像我這種愛看寫字的,在這裡, 真會樂壞。光龍山寺和清水祖師廟的匾額、對聯。就會多到讓眼球看到掉出來。要讓看了幾十年的我評比的話。龍山寺。我選入口處康有為寫的「龍舸渡迷津發大慈雲只要眾生回首 山門開覺路入歡喜地更進十住安心」為最愛。

清水祖師廟,則是同治年間, 安邑同鄉會捐掛的無名書法家大楷「即是清水」為最勝。

逛了歷代書法展後, 晚餐時間已經來到。

那麼請先到清水祖師廟的一旁的「阿波伯楊桃汁」買杯在地最強冷飲, 除了楊桃汁或冰, 楊桃蜜餞真是誘惑口水的餌料。轉到另一邊,或穿越廟前的大院子, 就是貴陽街口的「沙茶牛肉大王」了。

炒的: 除了飯、麵,還有牛的丸、毛肚、腦、腰、肝、心、肉。

煮的:除了白飯。另外都是湯,有牛的毛肚、腦、腰、肝、心、肉、什(雜)等七碗。

我熱愛牛腦湯, 用番茄當佐菜, 就是西紅柿豆腐湯的極致概念。

不過, 因為大廚只有願意一鍋一鍋的炒, 速度會讓21世紀的人類等到瘋狂, 這個, 要有點心理準備才好。雖然如此, 這個值得等待的晚餐, 還是有解。

祖師廟正殿前的清粥小菜攤, 已經出現, 他們做的是晚餐到消夜的群眾, 菜色豐富, 價廉依然停滯在數十年前的台北, 可以先點兩三盤滷豆腐或瓜子肉(蔭黃瓜滷肉末), 來排遣等待可口牛料理上菜的空檔。

會這樣子,一開始, 跟唸美術科系時,喜歡的一位前輩雕塑家有大關連。遵守著。這樣的一天。回台北後, 竟成了這幾年固定的行程。

僅僅留下八十幾件精彩作品的傑作者, 叫黃土水。這位影響兩世紀的天才, 正是這一區長大的台北人。

當時,十幾歲剛成年的自己, 讀到一本有點類似「禁書」色彩的台灣美術史之類的圖鑑, 一知半解的看到提到黃先生的幾頁, 像某種會反射彩虹似的菱鏡, 一下子穿透了少年的我, 瞬間, 覺得非馬上「拜見」這個艋舺城不可。

那時候,慢速火車抵達萬華車站時, 已經日落了。傍晚的舊台北, 說起來是覆蓋了滿滿的陰沉感。一出火車站, 就有燒著紙錢的喪事。家族在大馬路上搭著黯淡的帳篷,街上也到處散落了準備入睡的各款街頭浪人, 空氣中那種酸腐氣味, 時不時的瀰漫過鼻息。

第一次「拜見」, 就這麼的灰澀, 果然讓人難以忘懷。當然, 那時候是九零年代之前的事了。收藏第一件土水先生的作品,也是從一個萬華生的神戶華僑出讓的。

這個皿 ,直徑是準確的10cm，我猜當時是某公司跟黃老師訂製後, 翻銅鑄造的菸灰缸。皿面雕著水墨技法的竹葉枝幹, 盤心是有溫柔眼神的台灣水牛頭, 非常寫實的西洋古典風格。

前幾天,這位原收藏者回來參加他小學同學會, 他放棄奢華的台式宴席,要我安排點萬華之味。我們等了快一小時, 兩碗白飯, 炒牛肉、肝、毛肚、心, 牛腦湯和牛什湯。

還好, 先叫了廟口的清粥和白菜滷, 麻油豆腐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