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奧茲

作者：一一

　　這趟旅程走了二十四年，桃樂絲一行人都已經相當疲惓。蘇格蘭梗犬托托年紀老邁無法行走，桃樂絲只能將牠抱在懷中。稻草人幾乎脫散不成人形，僅有幾束稻桿憑藉意志浮在空中。鍚人全身凹陷破洞缺乏潤油，關節皆磨損毀壞。唯一康健的是獅子，但麻煩的是牠「獅」視眈眈，想吃掉桃樂絲。這一路走來，他們都已失去原來的純真、善良的本性，僅是盡可能壓抑因長時間相處，對彼此深知而奇妙湧出的不耐。他們一行人仍順著指標走在通往奧茲王國的黃色大道上，然而奧茲卻還十分的遙遠。

　　只要走到了奧茲，桃樂絲他們相信就能實現夢想。所謂的夢想是他們能抵達想去的地方，或是獲致他們認為自己所匱乏的東西。而就是堅持如此的信念，他們相互陪伴走了二十四年。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中途他們幾度鬧離，但桃樂絲心繫情誼，努力拉住彼此繼續走在一起。她一心只想帶著托托回家，重返思念已久的親人懷抱。當然，桃樂絲拉著繫住稻草人身上稻桿的細繩，還希望它能夠重返人形，獲有它想要的「智慧」，以及鍚人能夠尋著「愛」的力量。然而面對獅子日益失控的威脅，她感到疲憊且疑惑。

　　為什麼要吃她？明明周圍有許多的羚羊和斑馬，那都是符合牠胃口的動物，並且還有母獅們為牠效勞狩獵，獅子實在不需勞動老牙啃食桃樂絲的孱弱身軀。那是打不了牠的牙祭，也不會因此使牠獲得一直以來想要的、克服怯弱害怕的「勇氣」。桃樂絲既是害怕，也困惑不已，她絞盡腦汁思忖，應該要如何說服獅子放棄。

　　「獅子啊獅子，為何如此待我？我們不是一直走在同條路上？奧茲還那麼遠啊。我們應該繼續相互支持和打氣。」

　　「玫瑰！」獅子嘶吼。

　　「獅子啊獅子，請你看看那隻鮮美的斑馬，瞧牠的大腿多麼健美有力。那才是屬於你。」

　　「玫瑰！」獅子再度對桃樂絲怒吼。

　　但玫瑰就掛在獅子的脖子上啊。

　　「四十而不惑」是桃樂絲在旅程中向某位智者學習的人生目標的道理。然而年屆四十的她，面對此刻卻是充滿了困惑。

　　莫非是母獅們不願再為牠狩獵，所以獅子把目光朝向了桃樂絲，一個跑得不快，也無法如斑馬隱身於陰影的孱弱人類？或是獅子的本性是如此殘暴，過去是她想像了牠的友善話語和行為？桃樂絲反覆思索究竟是什麼使獅子產生了改變？

　　她看著獅子朝她咧嘴的利牙，心想自己只是一心想走往奧茲，並沒有綁條繩子拴住獅子，強拉著牠共走，也不曾說服獅子關於茹素的好處。那為何獅子要致她於死？也許桃樂絲知道獅子為何有如此的變化。畢竟獅子有獅子的生活，牠想回去原來的生活。然而要走，牠可以轉身就走，快跑在草原上追逐牠喜愛的羚羊和斑馬，繼續呵護胸前的玫瑰，但卻來撕裂她？

　　玫瑰曾向桃樂絲歌唱，但唱的花語是她無法瞭解的言語。等到終於明白了，她只感到無盡疲惓、寒慄和羞愧。玫瑰告訴她，它是身在一片美麗的花園，言下之意是它和獅子的生活遇上了瓶頸。玫瑰刺著獅子，而獅子為了突破自己，要以桃樂絲的血獻祭。

　　桃樂絲苦笑，領悟的太晚。回憶過往，原來與玫瑰之間情誼只是幻虛。她望著獅子，然後失望地看向牠身後通往奧茲的黃色大道，終於明白為何以往和獅子說話總是感到困惓。

　　不過桃樂絲並不認為獅子吃掉她是錯誤，想想，那不過是動物的本性，但環顧四周，稻草人和鍚人竟被波及，雙雙被揮打在地，內心便湧起了憤意。這些日子以來，她是多麼信任這位共行的獅子旅伴。只是這個信任或許是使獅子和玫瑰憎惡的傻氣。而這個傻氣曾讓她以為他們一行人能無邪並行前往奧茲。想想，一定是她生命有什麼壞了，才會如此犯傻。

　　她扯動著稻草人身上的細繩，希望它能教導指引她什麼。桃樂絲相信其實稻草人身上原來就有「智慧」，就如一直走在她身後守護的鍚人，原來就存有「愛」的力量。他們一直在尋找、以為匱乏的，其實一直存在他們身上。但是，桃樂絲看著眼前的獅子，原來存在牠身上的「勇氣」，似乎已不見蹤影。

　　也許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牽引，使他們上演了這齣荒謬鬧劇，在其中演戲，也在其中看戲。

　　桃樂絲看著玫瑰，百感交集，她想告訴它，她知道要的是什麼。她只是一個走路的人。她想鼓勵它，但想想，還是算了，被厭憎的人說什麼也許都是矯情。

　　張口的獅子離桃樂絲愈來愈近。她流下了眼淚，但那並非是哀求的淚水。而是因為她發現手中出現了一把長劍。

　　「獅子啊獅子……」

　　桃樂絲話未說畢，這時忽然有人從外頭扳起了世界，地面隨之傾斜。

　　獅子遂縱身一躍撲向了桃樂絲，桃樂絲只好舉起了長劍，但獅子卻被自己的腳絆跤，掛在胸前玫瑰上的尖刺，深深刺入了獅子的心臟。桃樂絲擔憂走向前，卻遭倒下前的獅子利牙劃了一道深口，臉頰露出了撕裂的肌肉。她的淚水流下了臉龐，是兩道火辣的刺痛，和兩股紅色的眼淚。

　　獅子倒下後，肉體消逝，餘下皮毛。桃樂絲掀開癱軟在地的棕色皮毛，看見了掉落在地的玫瑰。它的花瓣邊緣焦枯，花朵低垂。桃樂絲思索了許久，取了一壺水，掘了一個淺坑，將玫瑰種在這片美麗的山丘上。

　　「玫瑰啊玫瑰，妳將身處真正的花園，綻開許多美麗的花朵。」

　　但桃樂絲卻被玫瑰扎傷。

　　她坐在草地，吮著指頭上的血，望著玫瑰和獅子許久，無話。她撫觸它們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將手中的壺水澆在傷口，傷瞬間化成了疤。

　　桃樂絲站起身，聽見了有人哼著輕快的歌曲。轉頭一望，看見了自己、獅子、稻草人、鍚人、托托，他們快樂地哼著歌，逗鬧彼此，一行人並行走在黃色大道上。

　　一陣暖風吹撫，桃樂絲感到空氣中有雨的氣息，潮溼的暖意。輕快哼唱的曲子消失了，也不見走在大道上的一行人。望向遠方，那端是黃色大道的地平線盡頭。

到了奧茲，回家的路就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