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小津安二郎的人問他:《麥秋》中嫂嫂和小姑吃了九百日元的蛋糕,嫂嫂說,這些錢可以買很多布料,太浪費了,但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對一般人來說,九百日元的蛋糕不會太貴嗎?
導演雖然想了一會兒,但回答直截了當:「還是會吃,還是會吃吧。雖然覺得浪費,但又覺得可口……」(《活在對電影的愛中》)
此外,還看了一些關于他的訪談。能看到一種現實和理想的差距,以及在這縫隙之中,努力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創造一種感覺的態度。這樣的態度,也活在每一個時代之中,并不會因為什么什么和之前不同了,于是這種態度就消失了。大部分時間,人越多,重復的態度和感覺,也就越多。太陽底下無新事。這雖然讓人感嘆,可也不無滑稽之感。本來對某事還覺得有些煩心,但卻發現這種改變,也讓之前的某種不便,很巧合地消失了。這大概就是一種平衡。歷史存在的意義,就是提醒我們,一切都會恢復平衡,只是我們的壽命,讓我們無法看到自己時代的最終變化而已。
近代中國的那一代人,總是會對老祖宗的錯誤,痛心疾首,聲嘶力竭。但一代人的結果,總是要在下一代人才能看見。每一代后人,都是前人結果的承受者,也是又一代后人的前因創造者。杜牧便說:后人不暇自哀。
拉開時空,原本的殘酷,也就失去了那種即時的反應。而延長了痛苦,痛苦似乎便也成了一種可以忍受的麻木。所以,痛苦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痛定之后,我們又能如何思考「痛」的前世今生。
一個總是嚴于律己,不斷努力上進的人,會寬容對待他人的錯誤,卻很難釋懷自己所犯的同樣過失。
即使有人去勸慰他,他也很難從自己的反復自責中走出來,這就不單單是因為犯錯本身了。就像九百元的蛋糕,雖然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可對于一段不算長的人生來說,實在又算不得什么。真正妨礙我們津津有味地享受這份甜蜜味道的,只有我們對于自己的看法。
不過,大部分糾結于此的人,不會第一口就先品嘗到蛋糕的美味,他們真正體會到的還是自己的那種忐忑。付出很偉大,沒有具有犧牲感的付出,人類是沒辦法走到今天的。可一直都是付出,總是要求犧牲,可能走到今天的人類,也沒有什么趣味。沒有趣味的人生,該繼續更迭下去嗎?這可能還需要下一代人來為我們這一代作出解答。
不過,不管解答如何,九百日元的蛋糕總歸是吃了,所以忐忑下去的人生,已經確定有點浪費,也有些不值啊。我們只能承受上一代的結果,但卻沒辦法真正為下一代負責。更何況后代人如何去想,又打算做什么。這是任憑誰,也無法指定下來的。
我們從來不是為了那些沒買的布料而活,因為沒發生的,對我們來說就是不存在。
吃蛋糕更加真實,真實到已經發生在了我們的生活之中。
沒辦法,一個人只能活一個人的一生。如果愿意,大概還可以和同時代的人一起活活,但對于那遙遠的下一代,真是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