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親身上看見奶奶的影子，在自己身上亦有父親的縮影。

　　母親很早就回去當天使了，記憶中的童年，有著父親與奶奶時常的爭吵，以及父親時常掛在嘴上的那句「你們要懂得自我管理」。

　　父親是個負責任的男子，一肩扛起家庭生計和兩個孩子的照護，那時的奶奶在做家管及清潔，總是早出晚歸的，偶爾會從雇主家帶些剩食回來，或是一些生活用品，最多的是舊衣物，童年的我總是在大袋子中翻找著順眼也合穿的衣服，稱不上喜歡，湊合著足矣，心裡好奇對方家裡女孩的衣櫃究竟有多大。

　　奶奶和爺爺是相戀結婚的，爺爺是生意人，因為生病走得早，聽父親說，以前奶奶在公車站當剪票員，才會與爺爺相識，結婚後誕下三個孩子，父親是大哥，底下兩個妹妹。聊起奶奶的原生家庭，曾祖父在戰亂時歿了，後來曾祖母改嫁另組家庭，留下奶奶和姨婆（奶奶的親姊姊），這兩姊妹是給曾祖父母帶大的。

　　問起父親和奶奶自小的相處，父親說非常討厭奶奶總是打他，小男生調皮是再正常不過了，或許是被打怕了吧，在父親的記憶中也就剩下挨打最為鮮明，這多年來的二分之一三代同堂生活，我看見一對母子關係從互動走到冰凍，其中的愛恨糾葛太多了，無法輕易譴責其中一人，原來親情的愛也會消耗完。

　　奶奶是個惜物惜食之人，到了老年已病態成囤物囤食，除了房間堆積的物品慘不忍睹之外，還蔓延到了公共生活空間，餐桌下的雜物、冰箱裡一包包塑膠袋裝起且不知冰凍多久的食材、櫥櫃裡一瓶瓶黑色奇怪的藥酒。

　　我想奶奶的心靈是雜亂的，雖然她總在電話中和朋友誇讚自己老年生活懂得走出去，但實際上她的內心十分匱乏，她常年將房門上鎖防止家中任何一人窺探她生活空間的雜亂，她擁有很多卻缺乏愛，她不會愛，甚至不懂愛，可她愛的方式卻又單純及笨拙，僅僅是以食物作為交換愛的媒介，只可惜多數時候不太成功。

　　父親與奶奶常因生活習慣及觀念不同屢屢爭吵，兒時的我會護著奶奶，在一番唇槍舌戰過後安慰掉眼淚的她，可長大的我則在一次次的爭吵過後看見父親的無奈，對無法掌控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無奈，對傳統孝親觀念的無奈，對無法與原生家庭保持美好距離的無奈，好多的無奈就在父親一句「我與自己母親的情分比較淡薄」中化開，原來親情的愛會被生活磨成碎石，無法再拼起一個圓。

　　現在的父親已放棄掙扎，對自己的母親只剩下淡漠，同住一個屋簷的關係和不會產生交集的陌生室友倒有幾分相似。

　　父親動過搬離家的念頭，每每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沒安全感極了，即便是個四分五裂的家又豈能再少一人，但衝突沒有化解的一天，就像我們總是連續吃好幾天隔餐飯一樣無解。將這對母子關係一層一層剝開來看，原來自己害怕衝突，也不知該如何以溝通化解衝突，是受到原生家庭的影響。

　　我在父親身上學到忍耐，所以曾經忍耐一段不適合自己的愛情，也忍耐一份打從心裡不喜歡的工作，我們常常勉強自己接受不喜歡的事物，也常常勉強自己吃完所有的飯菜，即便肚子已經撐到不行，仍要秉持不浪費的精神完食。

　　我在父親身上看見奶奶的影子，在自己身上亦有父親的縮影，我們好像都缺乏愛，也好像都不太會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