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陰陽 018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寒林。
寒林又稱尸林,位於陰陽交界,半陰半陽,半實半虛,是兩界溷濁氣血之所聚,其間古木參天,迷霧重重,怨氣深重,陰冷非常,卻也是一幫孤魂野鬼安居之地,這些鬼魂或者死於兵禍災荒,或者不願轉世投胎,只想守著殘魂度日,故爾匯聚於此,自成一個獨立於酆都之外的鬼城。
六道生靈是陰陽相合而生,死後魂魄與肉身分離,亡者死前若有什麼放不下的念頭,魂魄與肉身分離之時便有滯礙。一般來說,剝離三魂容易,但主宰七情的七魄往往糾結不去,而會有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情魄殘存於肉身當中。通常來說,亡者的怨念越深,肉身殘存的情魄就越多。
肉身在陽間入土為安,便會落入陰陽交界的寒林。寒林中滿是屍體,但腐壞的氣味卻不如所見那般濃烈,一是因為此地寒冷,再者,屍體若是臨近奈河,很快就會順著冷冽的水流漂走,如若在林中,很快就會長滿各式各樣顏色鮮豔的菌子和冥界獨有的「腐草」。腐草根部生著一顆顆瘤子,矮莖,無葉,只在頂上開著一朵幾近透明的花,從花心吐出一點微弱的鬼火光芒,將整座寒林妝點得詭譎而陰森。
只要沾上奈河水或菌草的孢子,屍體就會逐漸崩解,崩解之後,血肉中殘存的情魄便會順著奈河流入血湖,化為一朵朵豔麗的曼珠沙華。而寒林中那些還未完全崩解的血肉,被稱為「屍土」。
冥界的「俑片」,便是以屍土燒造。
陰間何時開始利用屍土燒造俑片,已不可考,咸信是為了替死於戰場的殤魂製造假肢才開始這麼做的。六道之靈死後,魂魄一開始維持著死時的樣貌,殤魂死於戰場,生前死後都有傷殘,或是如此,開始有鬼魂用陰火將屍土的「血肉」燒去,留下其中殘存的情魄,作為替代傷殘之處的假肢。這些假肢雖不靈便,卻能大大減輕行動上的負擔,故爾逐漸從寒林流入酆都,如今早已隨處可見。只是屍土容易崩解,其中殘存的情魄又不完全,要燒出理想的假肢,得靠經驗和運氣,是以逐漸產生了「俑師」這樣的行業。
酆都也有俑師,但由於屍土來自寒林,因此俑師即便在酆都落籍,多半也在寒林造窯。然而,如今提到「俑師」二字,寒林鬼民第一個想到的,多半還是「白骨大宅」。
顧名思義,這白骨大宅是一處用白骨起造的房子,在這陰幽之地十分惹眼。這宅子在寒林出現也不過就這二十年左右的事,據說,無論是什麼樣的俑片,只要你出得起這位俑師要的價錢,他都會想辦法幫你燒製。
梁燕織死後因故曾在寒林住過一段時間,她原是病死,手腳俱全,從未想過要向俑師求助;不過她好奇心重,曾跟著一群缺手斷腳的鬼去看過一次傳說中的白骨大宅,只是沒跟進去。因此,這回她很順利地帶著鬼八在一處十分接近陽界的荒林中找到了那座奇異的白骨房子。
眼前這座「大宅」,是以白骨代替磚石,層層疊疊砌出來的,名為大宅,但實際上只是一間由四道牆壁和一扇門所組成的小屋,沒有窗戶,也沒有院落和外牆。只不過屋子雖小,上頭卻頂著一個重簷的廡殿頂,正脊上兩個鴟尾加上兩重各四條戧脊上的八隻戧獸,一共十個齜牙咧嘴的森森白骨擠在一處,乍看之下像朵盛開的花。
造屋的白骨形色各異,但整座屋子砌得頗為方整,牆體密實,手藝十分了得。四周的腐草生得茂盛,卻沒有哪一株能在那白骨牆上生根。
見了這白骨牆,說這位屋主造俑的手藝高超,那是任誰也得信上三分。
就在鬼八與梁燕織來到離那白骨大宅只剩下十丈左右的距離時,鬼八停下腳步,對梁燕織道:「我就不進去了,妳自己去吧。」
梁燕織心頭一凜。
自入寒林,鬼八便拿下面具,散了頭髮,戴上不知哪裡找來的一頂簑笠,笠簷還綴著半幅黑紗。梁燕織一路上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卻又不敢貿然詢問,但此時不問不行了。
「八兄……」
鬼八伸出左手,阻她開口,右手一翻,拿出了一把三寸來長、通體黝黑的小刀,之後撩開臉頰右邊的黑紗和頭髮,手起刀落,將自己的右耳「卸」了下來,交到梁燕織手裡。
「帶著,我聽得到妳和他說什麼的。」鬼八說著將小刀收起,頭臉重又遮在黑紗之下。「這傢伙不大……嗯,總之,別說妳是鬼緝司來的。」
啊?
梁燕織聞言,頓時有些氣惱──這白骨大宅與鬼緝司莫不是有什麼過節?老爺子和八兄之前為什麼不阻止她?寒林的俑師應當不只這位吧?
然而她什麼都來不及說,鬼八已然轉身消失在寒林的迷霧之中。她低頭細看,發現這隻右耳和她懷中那隻俑手一樣,十分「輕巧」,確是假肢無誤。另外,這隻右耳從耳垂中央向下裂開,像是有人用力拉扯過戴在耳垂上的耳環,耳朵與頭皮連接的切口破碎歪斜,像是用鈍刀硬鋸下來的。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10會員
188內容數
左未的流沙家業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月出‧流沙 的其他內容
「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家兄弟,話便攤開了說。大家應該都知道,最近的火災,有兩種火,一是一般的明火,一是黑火,黑火只燒人畜,不會燒著花草樹木和屋瓦房舍。天亮之後,黑火就會熄滅。人畜若被黑火燒傷 ,即使將傷口浸在水中,也會持續燒上一整晚,我手下的邢祖望就是……就是泡在一整桶水裡沒的。」
齊朝銘正要接話,上官勝沉著的嗓音自堂上響起。 「十八,」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余方經,問道:「這曹家不是讀書人嗎?怎麼那曹伯舒沒去科考,卻去了禁衛營?」
南一鋪。 李應與上官勝離了清思殿後,便直奔南一鋪而去。 京師紅鋪,東南西北大小共七十二鋪,每鋪少則五人,多則二十人,各由校尉督管,諸校尉之上又設一都尉,鋪內兄弟隸屬京師紫微軍,但平日接受京衙指揮調派。
「近日火災之事,紅鋪的人力物力耗損甚多,已經出現向百姓調借或徵用物資卻無法歸還的情形了。」鄭承濤在戶部度支司主管帳目,這類調借物資之事需要支用銀錢,都會經他之手。
定王府。 李倉知坐在書房裡,注視著天際層疊雲朵後方的陽光。
譚太醫指的是太醫署的譚灝明,此人生平所好,一是藥草,二是手談,自入太醫署,便成了皇帝的棋友,常受召入宮下棋。
「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家兄弟,話便攤開了說。大家應該都知道,最近的火災,有兩種火,一是一般的明火,一是黑火,黑火只燒人畜,不會燒著花草樹木和屋瓦房舍。天亮之後,黑火就會熄滅。人畜若被黑火燒傷 ,即使將傷口浸在水中,也會持續燒上一整晚,我手下的邢祖望就是……就是泡在一整桶水裡沒的。」
齊朝銘正要接話,上官勝沉著的嗓音自堂上響起。 「十八,」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余方經,問道:「這曹家不是讀書人嗎?怎麼那曹伯舒沒去科考,卻去了禁衛營?」
南一鋪。 李應與上官勝離了清思殿後,便直奔南一鋪而去。 京師紅鋪,東南西北大小共七十二鋪,每鋪少則五人,多則二十人,各由校尉督管,諸校尉之上又設一都尉,鋪內兄弟隸屬京師紫微軍,但平日接受京衙指揮調派。
「近日火災之事,紅鋪的人力物力耗損甚多,已經出現向百姓調借或徵用物資卻無法歸還的情形了。」鄭承濤在戶部度支司主管帳目,這類調借物資之事需要支用銀錢,都會經他之手。
定王府。 李倉知坐在書房裡,注視著天際層疊雲朵後方的陽光。
譚太醫指的是太醫署的譚灝明,此人生平所好,一是藥草,二是手談,自入太醫署,便成了皇帝的棋友,常受召入宮下棋。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子彈筆記最引發我想嘗試的點有3個: (1) 設計原理有根據。 (2) 強調手寫的重要性。 (3) 自由的版面格式。
Thumbnail
我曾經很討厭粉紅色。 12點到了,魔法要結束了 應該很多人跟我一樣,今天是唯一能夠做自己的一天,終於能穿上想穿的衣服、化想畫的妝容、表達自己的立場、跟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而這樣的魔法只能維持24小時。 遊行一過,所有人就像灰姑娘一樣,生理
Thumbnail
為什麼人出生時如此小巧可愛柔軟,邁向死亡之路有人卻是蜷曲疼痛僵硬? 為什麼帶著馨香出生的我們,他們卻要與臭腐的病菌為伴離去? 為什麼生命第一聲的啼哭如此清脆響亮,但生命終點的呼吸竟是如此混濁沉重?
Thumbnail
那天一位名喚烏蕊的阿嬤(病床前這個美麗的名字),她胸口到腹腔蜿蜒細長的開刀傷口,與她空洞又灰濁的眼神,都讓人難忘。老師帶著我們手撫肋骨下的肝癌患部,塊狀面積粗硬,看不見的皮膚內是一副驚魄的畫像,癌細胞以何等強硬的姿態佔據了她的某處身軀?
Thumbnail
我好幾天寫不出什麼,情緒細微得比如一小綹在指甲片旁掀起來的小皮,根還連著,稍微扯著會痛。 我們都忘記某些瀕死的樣貌,即使可能都貼近過。我小時候做過可怕的夢,到現在都記得。臉部漲紅,無法呼吸,像是在溺水的深海裡沒有了希望,全臉腫脹,背部滲水,眼睛瞇成不見。
Thumbnail
今天有件趣事。我們服務的某位病患姐姐,已經和團隊很熟,今天拿出了一瓶也是其他單位的芳療志工調油給我們確認。我一聞就覺得不對,不太明白為何用香茅調油,更不明白這香茅油的味道怎麼這麼「低調」😌。後來團隊聊了下,這個可能是某直銷牌的精油啊。然後我們就安靜了......
Thumbnail
 SIRI 太太 不管在哪國當太太, 太太都很忙, 忙著生活的大小事… 太太們就是老公的 SIRI 啊~,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子彈筆記最引發我想嘗試的點有3個: (1) 設計原理有根據。 (2) 強調手寫的重要性。 (3) 自由的版面格式。
Thumbnail
我曾經很討厭粉紅色。 12點到了,魔法要結束了 應該很多人跟我一樣,今天是唯一能夠做自己的一天,終於能穿上想穿的衣服、化想畫的妝容、表達自己的立場、跟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而這樣的魔法只能維持24小時。 遊行一過,所有人就像灰姑娘一樣,生理
Thumbnail
為什麼人出生時如此小巧可愛柔軟,邁向死亡之路有人卻是蜷曲疼痛僵硬? 為什麼帶著馨香出生的我們,他們卻要與臭腐的病菌為伴離去? 為什麼生命第一聲的啼哭如此清脆響亮,但生命終點的呼吸竟是如此混濁沉重?
Thumbnail
那天一位名喚烏蕊的阿嬤(病床前這個美麗的名字),她胸口到腹腔蜿蜒細長的開刀傷口,與她空洞又灰濁的眼神,都讓人難忘。老師帶著我們手撫肋骨下的肝癌患部,塊狀面積粗硬,看不見的皮膚內是一副驚魄的畫像,癌細胞以何等強硬的姿態佔據了她的某處身軀?
Thumbnail
我好幾天寫不出什麼,情緒細微得比如一小綹在指甲片旁掀起來的小皮,根還連著,稍微扯著會痛。 我們都忘記某些瀕死的樣貌,即使可能都貼近過。我小時候做過可怕的夢,到現在都記得。臉部漲紅,無法呼吸,像是在溺水的深海裡沒有了希望,全臉腫脹,背部滲水,眼睛瞇成不見。
Thumbnail
今天有件趣事。我們服務的某位病患姐姐,已經和團隊很熟,今天拿出了一瓶也是其他單位的芳療志工調油給我們確認。我一聞就覺得不對,不太明白為何用香茅調油,更不明白這香茅油的味道怎麼這麼「低調」😌。後來團隊聊了下,這個可能是某直銷牌的精油啊。然後我們就安靜了......
Thumbnail
 SIRI 太太 不管在哪國當太太, 太太都很忙, 忙著生活的大小事… 太太們就是老公的 SIRI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