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病毒戰疫烽火連天下底層小民的故事,為這個時代記上一筆⋯⋯
今年「立夏」剛剛過了一週,五月的氣溫已飆破30度。已近傍晚5點,往日這個時候是小紅準備上工前最繁忙的時間,但今天,身體好似屋外酷熱、無風、凝結的空氣般沉重,小紅無力地躺在木板床上,床板似乎已被地心引力收買,牢牢吸住小紅。
狹窄的套房,放在床頭的手機瞬間發出「噔 - - - -」,這個驚恐的聲響讓恍恍惚惚的小紅突然清醒。小紅使勁把右手抬起,朝腦後方的床頭摸到了手機,睜開半瞇的眼,看到一行簡訊字。
“【疫情警示】如您曾至COVID-19傳播高風險地區,且於4月15日之後曾有發燒、呼吸道症狀,腹瀉,或嗅、味覺異常等疑似症狀,請至社區檢院所評估。”
放回手機,不只外頭熱,小紅體內散發的熱氣讓她再次陷入恍惚之中。
小紅腦海裡如電影片段,記起那一年,她22歲,來到深圳按摩店已有5年了。也是跟今天一樣,是炎熱的五月天夜晚,她被領班安排幫一團台灣遊客按摩,被她按的這位男客人跟以往不太一樣,外表看上去年輕了點,店裡的客人通常是來深圳的台灣老闆,今晚這位客人年齡應不超過30歲,但面容卻沒有了年輕人的朝氣,多了一份兇狠勁。
「我用熱毛巾幫你擦一下。」小紅熟練地為客人做第一道服務。
「嗯。」他簡短的回應。
他的回應讓小紅摸不著他的需求,也不知他對力道的感受如何,熱毛巾擦拭中,小紅更加看清楚這位客人兩隻手臂刺滿青的圖騰細節。
「妳從那裡來這打工?」客人忽然提問,小紅還以為隔壁床的先生在問,過了5秒鐘,小紅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她的客人在問她。
「我從福州平潭來的。」
小紅與這位台灣來的客人在一問一答中,90分鐘的服務很快流逝。小紅在這5年間接觸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唯有他讓小紅心底流過一股想被愛的渴望,但小紅也自知「萍水相逢」的兩人,今夜一別就是陌生人了。
事情並不是小紅心底想的那樣,這位台灣來的客人,他叫阿豪,這次來深圳是跟著他的大哥來考察生意。在那天之後,阿豪一連三天都來指名小紅按摩,並告訴小紅,他回台灣安排接小紅來台灣,他想跟小紅結婚。
22歲的小紅就這樣嫁給阿豪,來到了台灣。來到台灣後,小紅才知道阿豪的工作是「小弟」,他是萬華一位大哥的小弟,平常跟一群兄弟喝茶打屁,大哥有事時,就是阿豪衝鋒陷陣求表現時候,幸運的話,阿豪會全身而退,不幸運的話,手斷腿斷是常有的事,不過,對小紅而言,先生受傷代表他們家有豐厚的收入。
就這樣,小夫妻倆陸續生下一對兒女。就在大兒子3歲那一年,阿豪跟往常一樣,這晚一樣出公差,但到了隔天中午,阿豪沒有回來,警察通知小紅,他先生在槍殺中,中槍死了。
想到這裡,躺在床上的小紅,已10多年不流淚的她,這一刻淚水卻讓枕頭沾溼了。小紅摸摸了額頭,燒好像退了,她爬了起來,並為自己去倒一杯白開水,讓乾渴很久的唇有點滋潤。
微信響起,是茶館工作的同事小紫來電。
「小紅,我們快去醫院快篩。老闆娘美玲姐已經嚴重到插管了,我們再不去醫院,我們會死的。」小紫用很喘的氣聲邀小紅一起去醫院快篩。
小紅接完小紫的微信後,她開始想,在平潭老家的父母和兩個孩子還在等這個月匯生活費,我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呢。
檢驗結果,小紅跟小紫都是COVID-19確診者,在等了一天後,小紅被安排到萬華西園醫院隔離病房。今天是小紅開始發燒後的第四天了,小紅開始喘了,她感覺她快呼不過氣了,她看著手指上戴著的血氧感測器上螢幕,血氧濃度已降到82了,她想起,早上醫師囑咐,若血氧濃度低於90,要自己戴上氧氣罩。
就在時好時壞下,小紅把氧氣罩拿上拿下,在每次拿下那一刻,小紅特別想播個微信給孩子,想聽聽他們的聲音,但小紅最終還是不敢打,她深怕孩子們因擔心而影響即將到來的期末考,還有,她最怕的還是,她心中隱藏許久,不能讓孩子知道她在台北萬華茶館工作,她更不能讓孩子知道,媽媽是靠著取悅男人才足以供養他們生活。
在隔離病房,醫護人員雖然很細心照料,但從他們僅有露出的眼神,小紅知道他們在每次與小紅接觸的當下是驚恐,這種孤獨的距離感,小紅理性地知道,這無可厚非,人之常情,但讓她更難受地是,她內心的孤獨,不能撒嬌地,直白地向父母,向孩子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