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陡然轉變。
「姊,我為了修仙踏入人類社會,不幸被人抓住,每天都被折磨。好不容易能跟你們生活,更別說我從一年前開始蛻皮形塑人體,只要再一次就能完成……
你叫我全部放棄?」
「他,離開;我們,必死。」活屍附和,「找回,過往,我,不能死」
小蘿閉嘴搖頭。
「趁你們用餐時,我想很久:這位我們熟悉的少年,到底能不能稱作鳴兒?」盒子說,「經由味道跟身體的檢查,他毫無疑問,就是鳴兒長大的樣子,但他沒有三歲前的記憶,忘記跟我們相處的時光,也不認為自己是鳴兒。」
「我們,認為,是。」
「但我們憑甚麼認為他是鳴兒?同一具身體嗎?」盒子追問,「我身體全換下來了,但我還是認為自己是兩個兒子的娘,總有一天會回去再見他們;錦妹兩年來不斷調整自己的身體,但一直是我們熟悉的錦眉,不是嗎?」
「他是鳴兒,因為我們認為他是鳴兒,若亥風在場,他一定說相同的話。」蛇妖解釋,「人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不是藉由其他人的印象與回饋而決定的嗎?」
「他人認同,能凌駕在自我認同之上嗎?」盒子反問,「假如自己的存在全由他人決定,那亥風便不會獨自追尋『人』的真義、王五只是平凡的活屍。」
「但你在打磨出完整的人殼外身之前,遲遲不肯見孩子,不就是怕跟孩子見面時,他們認不出來嗎?你身為母親的身分,不也奠基在你孩子對你的印象?」
「他們認為我死了,但我還活著;假如直接見面、他們不認,我還是相信自己是他們的娘。」
「我不同意。」蛇妖苦笑,「若真是如此,那我辛苦重塑肉體,又是為了甚麼?」
「身份,不取決,肉體;同意。」活屍開口,「過去,事實,無法,反駁。」
「是的,過去的事實就是事實,但這些事實並不存在於他的理解中,他沒有和我們相處的記憶。」盒子說,「王五你說過,記憶造人。你追尋被殺死前的記憶,想繼續未完的人生,並答應與亥風合作。但鳴兒呢?他忘記我們、抗拒我們,也沒有想知道過去的意思,他已經做出他的選擇。既然他的作為與過去沒有瓜葛,那就不該被過去的他牽連。」
「犯罪,不因,忘記,消失。」活屍堅決,「人生,同理。」
「記得與否不是他選擇的,他現在就跟新的人一樣,為什麼要承擔他沒做過的事情?」
「父債,子還。前世,今生,因果。」活屍說,「人無,選擇。」
「那可以看在鳴兒過去的份上,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嗎?」盒子低聲問,「雖然你是活屍,但他不怕你。」
活屍轉過頭來,打量著錯愕的小妖,沒說甚麼。
「假如今天真的有小孩不小心迷路進來,與我們毫無相干的小孩,」盒子進一步提問,「我們有權利關住他,控制他的自由嗎?」
「他,自由;我們,性命。」活屍回答,「不能比。」
「價值因人而異,難保在他眼中,我們陌生人的生存價值,真不如他的三五天自由。」
「我會動手。」蛇妖說,「門口由我把守,我管他怎麼想,他就是不能出去。」
「那不就跟外面那群人一樣?」盒子反問,「我們從未傷害人,但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恨不得把我們宰了。」
三位不約而同看向小妖,小妖頗是驚慌,但沒有迴避他們的眼神。
活屍首先開口,「沒有,記憶,我仍,死亡,不過,屍體。」
「姊,風哥很尊敬你,你是我們之中想最多的,但這回不行。」蛇妖搖頭,「他是鳴兒也好,其他人也行,不就多待幾天而已?真虧欠了,我們事後再補償就好,你難道不想再見到你兩個兒子嗎?
修仙得道是每個妖的夢想,我絕不會放棄。」
「小蘿呢?」盒子問道,「你怎麼想?」
「我想他一直在。」小蘿不情願地說。「但不想關住他,不舒服。」
「人生有聚有散,不會有人一直在的,你我都是如此。」盒子有條不紊繼續說著,沒有顯露任何一絲情緒。「任何一名正常的小孩,知道自己由一群…不尋常的人撫養長大,都會排斥、逃跑,我能理解。
不管你是鳴兒還是小妖,我們都視你為家人,我們曾相處的日子不會因你的離開而改變,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找我們。」
「餐桌永遠不嫌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