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旅行、三葉草，和程老師之死（九）

因為無論如何都約不到一個適合所有人的時間，結果 May Chui、Jing、Foo-An 和 Ming Ming Chow 先去看程老師了。本來是想等他出院的，可是聽說，Ms Ng 在電話裡哽咽著說，程老師可能就這樣，不可能再出院了，回來，Ming Ming Chow 向群組裡發出一張他們跟病塌上的程老師的合照，照片中May Chui 他們笑著簇擁著一具活骷髏，靖明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但又有點似曾相識，他們說，他虛弱得很，連說話都很吃力，不過他還是對著鏡頭在笑。

他們還說，Ms Ng 人很憔悴 。

Ms Ng。

靖明好像又聽到了，隔壁音樂室的琴聲。

拉開淺綠色的帷幕，床前坐著的是一個女子，烏黑的卷髪垂下來，她年青的身影背對著自己。

年青？

「哦，你來了，他剛剛睡著了呢。」

女子穿著黑白色條紋上衣，沒有轉過身來，他沒辦法看見她的臉。

這時她起來，為床上的程老師將被蓋好：

「昨天做了化療，折騰了整個晚上哩。」

靖明這時才留意到女子的手，手比背影老了幾十歲，上面都是隆起的青筋，腕骨都突出來。

靖明看床上，照片裡的活骷髏到了眼前，卻一樣的沒有一點真實感，因為程老師的眼睛明明不是這樣陷了下去的，程老師的臉皮也不是這樣薄的，像鬆弛了的燈籠上無力的臘紙。

「你可以幫我去拿一些水來嗎？」

女子用似曾想識的聲音說，靖明就接過水瓶，出到病房外，他始終沒有看得見女子的臉。房外白色的走廊向前面無限地伸長，有穿著醫院製服也有推著點滴的病人在他身邊走過，大家都垂著頭噤著聲，好像明明人還是動著，生氣已經被走廊另一頭一個風穴吸走了。女兒梨花出生的時候，他也在醫院待過呀，怎麼卻不覺得這麼寒慘，突然有人從後面叫他，回過頭時，幾個女同學們在罵他，入秋了，純白色的校服裙上面套上淺灰色的針織毛衣，領口前結著小小的紅色蝴蝶結，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穿著了？女同學們的背後，黑板上用大大的字寫著「靖明是個變心大混蛋」，他連忙反駁道：「妳們發什麼神經了？」

其中一個女同學站出來說：

「你弄哭了慧盈，不是嗎？你跟她說你另外有喜歡的人，不是嗎？那個人是Ms Ng，不是嗎？」

他衝上前一把推開那些燥聒又多管閒事的女生，他的手一碰到她們，她們就如煙一樣的消失了。剩下他一個人訕訕地用粉擦去擦掉黑板上的字，他記起來了，慧盈是他第一個女朋友的名字，他的初戀一點都不甜蜜，兩個人碰面大都在吵。

還有，當時的他，其實有點討厭程老師的。

偏偏他總是上他的課，偏偏他又特別喜愛找靖明說話。

若藍翻了一個身，他醒過來。

原來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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