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灰的光線灑進來,一樣的反射角度照亮著四面純白的牆,今天的心情不受天氣影響,但是受到惡夢的纏擾,六點多睜開眼睛,只能翻來覆去。只要放假,通常我都睡到自然醒,十點多再去咖啡店吃早午餐,然後下午把自己關在四面純黑的牆繼續睡。但是現在才早上八點啊,假日耶,我身體已經黏在離咖啡店吧台最遠的位置,托著下巴,吃起水果優格。腦袋一半還困在凌晨的夢囈裡,另一半趕緊逃到這裡避難。
我與一面刻意曝露紅磚塊的牆看對眼,上面掛著一排小插畫,全都是運動員的滑稽遊戲,像是把偌大的湯匙當成衝浪板,或是舉起巨大叉子來練重訓,逗趣的表情十分得意。本來拿起刀叉吃飯就應該輕而一舉,不是嗎?插畫家在玩這種「多此一舉」的小幽默。沒錯,生活原本就是輕省的,雖然看起來很龐大,創作者是這個意思吧。
老闆把咖啡店取名為「una cola Café」,也不賴喔,字面理解是一條(una)尾巴(cola),是因為開在暱稱「橘子巷」裡的最後一間嗎?自謙是巷子的尾巴?這店名一眼就記住了,直覺馬上會聯想到可口可樂的可樂果(Kola)嘛 ,蘇丹可樂樹的果實,當地人會隨身帶幾顆,當作零食或是拿來招待客人表示善意。想成「可樂果咖啡店」,有種還沒進門,就被熱情果實打招呼的莫名開心,店裡應該要兼賣可口可樂才對嘛。你如果問我選擇走進一家店,到底是出於直覺,還是邏輯?在「尾巴咖啡店」兩者都說得通喔!
而「橘子巷」嘛,典故出自情話:「你是我的半顆橘子」(Eres mi media naranja.),咖啡巷是情侶聚集的地方,暗指能找到另一半的愛情巷子。
她們的態度好像我是個罕見的客人(可是我明明每個禮拜日都來這裡報到),兩名女店員在吧台裡,彼此反應驚訝,先是對看一眼,下一秒又微笑盪漾起另一個微笑,當然我也試著盪漾回去,是傻笑,和之前來的每一次都一樣,我可沒搭訕的閒工夫,除了我已結婚外,來這裡主要是要享受這「多此一舉」的放鬆,不是嗎?
其中一位面孔潔淨的女店員,指著一張淡黃色的菜單,我注意了她的手指,卻看不清楚,我又注意到了她的臉頰,看見深棕色的髮絲半掩著她的額頭,其餘的秀髮柔順地與頭顱貼合,一直到了髮梢,變成了馬尾,我看見深與淺強烈的對比,髮色膚色,瞳孔眼白,對照鮮明,不由自主地,我總認為這是健康的象徵。
一點也不奇怪,失眠滿臉蜘蛛網,絕對頂著鳥窩頭的我,坐在一個最遠的位子,離吧台還有二桌四人座的距離。吧台裡頭的二位女店員,一個側著頭夾著甜蜜的話筒,右手甩著鉛筆,另一個則低頭專注於某件事,應該是我的早餐吧。我轉頭若無其事地看著電視,主持人正在訪問電影《佈局》(Contratiempo)的男主角,聲音模模糊糊的,就像外面的天空,混淆一片,感覺淡淡的,沒什麼味道。她也沒有表情,在這彷彿時空皆靜止的切片中,她的移動透露著異樣簡潔的美感,是一種略為邪惡的氣質,輪廓分明而精確,我感受到金屬的豔麗與冷調,卻擁有著美妙的弧度。
她到了吧台外面,端著盤子,走向我,我故意低著頭,隨手翻著報紙。在她送來我的早餐,正要離去的一瞬間,我恰恰靈光一現。不對啦,不是叫「尾巴咖啡」,欸,店名的意思是指「綁馬尾」(llevar una cola )的咖啡店才是,怪不得無論男女店員都是綁著馬尾。原來老閭和我一樣是馬尾控啊,「綁馬尾咖啡店」,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嗎?根本不用直覺也無需邏輯嘛,什麼可口可樂,真是瞎扯。
我碗裡早餐,底層滿滿乳白優格,她還細心把香蕉和奇異果切成一片片,交疊排列靠在右半邊像是魚的鱗片,另一邊鋪上麥片,裡頭有南瓜子和堅果,中間是7、8顆排成一串的藍莓。托著下巴吃完水果優格後,現在我腦袋終於清醒了,該來想辦法對付那個惡夢。
酸人的時候,俗話常說:「對啦,做白日夢又不用花錢!」
我再補一句,喂,但是做惡夢可是會傷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