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合熊風暴》以符碼重構的霸凌文化

2021/06/20閱讀時間約 33 分鐘
(官方圖片)
《百合熊風暴》(日語:ユリ熊嵐,英語:LOVE BULLET-YURI KUMA ARASHI)是將於2015年1月在每日放送播放的原創電視動畫,由幾原邦彥擔任導演。2014年3月率先推出漫畫版,森島明子作畫,幻冬舍Comics出版。(摘自維基百科) 本作有兩個主要的議題,其一自然便是標題中的百合所象徵的女性之間的戀愛。本作在觸及此議題時絲毫沒有避諱,不只有使劇中的女性角色明白的向對方表達愛意,更是有許多露骨且接近性愛的場面。但真正的主題另有其它。本作作為一原創動畫,在編排上採用了大量的隱喻與「重複動作」。在最一開始,這樣的呈現方式使筆者相當困惑。直到一個特定符號的出現才使筆者明白本作真正試圖傳達的主題,也就是在日本影響深遠的霸凌文化。本作在手法上並不是直白的批判,而是藉著角色們看似與霸凌完全無關的舉動來投射出在現實社會中霸凌的運作模式。作者試圖傳達的訊息被隱藏在獨特的世界觀設定與重複動作的寓意中,本文的目的就是要將這些符號所傳遞的寓意給爬梳出來,並建構出日本霸凌文化粗略的景色,而在最後試著提出解決方案。
而在進入劇情寓意的爬梳前,必得先介紹其劇情。本作一開始是以女主角樁輝紅羽和另一位角色純花的對話作為開頭。在兩人互表愛意後,世界觀接著得到了介紹。在宇宙的深處有一顆名為「熊瑪麗亞」的小行星爆發,這顆行星爆炸後飛到地球上的碎片使地球上的熊開始暴動的攻擊人類,而人類則築起了「斷絕之壁」來把熊趕出自己的世界。在那之後,作者又藉著銀子與露露這兩個角色的登場帶出了熊可以偽裝成人這一事實。而紅羽與純花似乎是因為相對的孤立,因此被捲入了「透明的暴風雨」中而使得她們的花壇遭到破壞。而在隔天,純花就被熊吃掉了,班上的其他人都一致認為是因為她被孤立才會被吃。紅羽隨後就收到了奇怪的訊息讓她到屋頂上去找熊,在舉槍攻擊卻遭反擊後,紅羽隨即跌入了名為「斷絕法庭」的異空間,經歷了一段奇特的經驗後她反而從病床上醒了過來並得知了純花被吃掉的現實。而後,銀子與露露的真實身分被班長發現,以至於在兩人大膽借住紅羽家一段時間後她就提著槍去把兩人趕走。在被趕走前,銀子曾說過自己跟露露是為了見她才跨牆過來的。因為班長太在意紅羽了,喜歡班長的熊木乃實決定吃掉她,卻在得手前一刻被射殺,班長將紅羽帶到醫護室後的舉動則揭露了她也是熊的事實。在那之後,紅羽得知了理事長與母親是舊識,而她所在的班級隨即便以行動揭示了「透明的暴風雨」究竟為何物。它實際上是一種排除儀式,藉著班上其他人的投票來找出不合群或是孤立的人,也就是不能跟著團體一起變得透明的人,藉著將其定義為惡來加以排除。等到紅羽被排除的班長終於在紅羽又被斷絕法庭的電話叫到屋頂上時現出原形,順便還自白為殺害純花的兇手。本來紅羽過於善良的本心使她無法對班長動手,但她在被打飛後又捲入了斷絕法庭奇特的儀式中且得到了信心,這份奇特的勇氣使她打中了班長。第四話中則介紹了露露的過去。她其實是一個遙遠王國的公主,每天都享受著眾人的注目,但弟弟的出生奪去了所有的目光與她的王位繼承權,因此她千方百計的要除掉他,而弟弟也真的就這樣死去。而將弟弟採到的蜂蜜帶回給露露的銀子使露露一見鍾情,露露也決定陪她到牆的另一頭找紅羽來實現約定之吻,因為她與是好朋友的紅羽立下了這個約定,她和紅羽是在戰場上相遇的。而奇怪的是,班上本來排擠紅羽的同學突然對她表現出善意的態度,還打算幫她過生日。覺得不對勁的銀子與露露發現了她們其實是打算作更糟糕的事,兩人正要殺掉主謀時卻反被陷阱捉住,雖然兩人得以逃脫,但她終於是被班上其他人的計畫弄到崩潰,她們不只燒掉了她與純花的花壇,還燒毀了純花留給她的信。但信要化成灰之前就被銀子搶救出來。紅羽不只從露露口中得知了銀子喜歡自己,還被這封信告知了眼前的人就是她的新朋友,紅羽也因此算是半接受了兩人與她同居。而銀子與理事長都在談話中有意無意的點出紅羽母親創作的繪本與她命運的重疊性。下一話中進一步揭露了理事長其實就是吃掉紅羽母親的熊,理事長為了奪去紅羽的幸福而挑撥她射殺銀子。為了療傷被帶回斷絕之壁另一側的銀子得到了班長的靈魂給予提點,告訴她還有另一隻熊藏在學校,並督促她速速行動。本來打算藉著冒充斷絕法庭電話騙紅羽出來的理事長在要吃掉她的前一刻就被轉而決定排除熊的班級給射殺。而露露最終還是向紅羽坦白自己的私心和二人最初變成女孩的決意,繼而再也無法再變成人類。一度被送回斷絕之牆以外,最終回歸,並為銀子擋下狙擊子彈而陣亡,到達「喜歡變成親吻的地方」,重遇米倫。紅羽實則在11年前曾經遇上銀子,並在一段互相幫忙後成為朋友。最終在畏懼排除下向從圖畫書中知曉的「熊瑪利亞」星許願,結果得到真實僕人的回應。許願期望銀子成為人類女孩後,以失去了相關記憶為代價。保護露露的紅羽竟被班上的人視為熊的包庇者,最終當班上的人又要排除銀子時,紅羽終於弄清自己的決心,並使自己成為熊的願望成真,最終與銀子一同踏上旅途。而學校排除的風氣無法改變,集體性仍然延續著。
終於進入本作的分析。在開始爬梳符碼前,霸凌的定義必須先得到界定,否則本文的討論將毫無立論根據。首先將先陳述霸凌的三大要素: 「許多研究著眼的是,「權力(或人際相對強弱關係)的失衡和濫用」「受害性的存在」和「持續反覆性」的三項要素。」(《 霸凌是 什麼》p119) 此三項要素的存在皆有與本作連結。首先是權力的失衡與濫用。對於權力,森田洋司有自己的一套定義: 「這裡所謂的權力(power) ,依照社會心理學與社會學的思考方式,廣泛的將其視為「對他人的影響力」。」(《 霸凌是 什麼》p121) 由此帶入本作。本作沒有明確的去陳述其主題,但其確有明確的「權力」描寫。本作中的權力描寫主要是以「透明的暴風雨」來呈現。這個名詞在本作中的意義是一群由特定的領導者帶領的人主持的儀式,儀式進行方式是由一個領導者上台宣稱團體的重要性,而後要求其他班上的同學一同用手機投票來尋找出不合群的人,將其定義為惡來排除。這個領導者「主持」的能力就是一種對他人的影響力,因為他的言行足以使他人產生「行動」。而在本作中確實也出現了權力的失衡。排除儀式的領導者代表著被她煽動的班級之集體意志,除了自己的力量之外還有整個班級與她共享相同目標,而沒有任何朋友與外援的被排除者紅羽則沒有能力洗刷自己被體制化的汙名,因為她相對於全班的人際力量完全不足,而她早已被預設了汙名,在周遭人對她早存成見的狀況下,紅羽只能被迫接受強加的惡名與壓迫者們在這個基礎上進而作的一切。雖說權力的失衡在生活中其實相當常見,但以此來對於弱勢者進行迫害並非是合於普世標準的行為,因此「透明的暴風雨」確可被定義為權力的濫用。
接著是所謂的「受害性」。日本官方與森田洋司對於受害性的定義極為接近: 「文部科學省對於是否有霸凌事實的判斷基準(二零零六年度改訂)中,規定必須「站在被霸凌兒童少年的立場進行判斷」,並且將霸凌定義為「由於受到心理和物理(肉體)的攻擊,導致精神苦痛的行為。」森田的定義(一九八五)也提到給對方「帶來精神的苦痛和身體的苦痛」。」(《 霸凌是 什麼》p139) 從上文可得知霸凌與校園暴力間有著微妙的差異。校園暴力所指稱的是有明確加害行為且對身體造成傷害的狀況,而霸凌在行為上的定義更廣,但更加著重受害者的心理狀態與精神受傷程度,是以受害者的主觀感受為準。而將其放在本作中的脈絡來檢視則可確認班級對紅羽的所作所為確實是霸凌。在第六話中全班出於對紅羽的惡意而執行的計畫不只燒掉了她的花壇,連純花的遺書都差點被燒掉。雖然紅羽的身體並沒有直接的受到傷害,但作者藉著她眼神的混亂以及聲音的顫抖來顯示出她的內心確實因為重要之物的失去而受到了傷害。在定義上,這個班級對紅羽的作為對她的精神造成了傷害,也符合上述對於霸凌的概念。
最後則是持續反覆性。雖然霸凌的構成未必要符合這個要素,但常見的霸凌行為中確實都有這個特徵: 「將受害情形是否有反覆性、持續性,當成判斷霸凌基準的觀念,也同樣存在於日本以外的其它國家的霸凌研究中。史密斯陳述「權力濫用是有組織的,也就是反覆蓄意進行的,其行為即可成為霸凌」,將「反覆性」視為霸凌的基本要素。」(《 霸凌是 什麼》p142) 將其放在本作中的脈絡檢視可再次證實本作所發生的行為確是霸凌。在權力濫用段落的分析中已經從第一個要素的角度推導了班級對於紅羽的行為是霸凌的結論,而從這段的角度來看,她們舉行的所謂排除儀式是超過一次以上且持續針對紅羽的,這個特徵完全符合所謂的「反覆且蓄意」,也就是說班級對紅羽的作為有持續反覆性。從霸凌三要素的論證來看,本作主角紅羽所遭受的惡意對待確實可在學術上被定義為霸凌,而非筆者的主觀感受。
在立論得到根據後,接著要來爬梳本作中大量被使用的象徵與隱喻。作者對於這些符碼已有一套自己的說法,但筆者認為他的詮釋仍留有極大的空白,同時也是因為他已經在作品中呈現出了一個在學術上可被定義為霸凌的行為,故而筆者認為這些符號實可往霸凌文化的方向作詮釋。首先是斷絕之壁,筆者認為其寓意實為日本霸凌文化的根基。在本作中,斷絕之壁被譬喻為人類制定的規則,是用以分隔人與熊的牆壁,被發現跨過牆的熊會觸發「熊警報」。也正是因為這道牆隔絕的特性才使得本作中大量出現過牆與藉著牆壁逃過一劫的橋段。而在寓意上,筆者認為斷絕之壁有兩個層次的意義。在第一層次的意義上,斷絕之壁本身象徵的是日本人對於一個有秩序的世界之追求。相較於其他現代化的國家,日本人並沒有特別醉心於現今常見的個人自由與身體自主,他們更注重於一個集體秩序: 「相比其他任何主權國家,日本人都更加習慣生活在一個細枝末節都有章可循,個人地位被明確規定的世界裡。兩個世紀以來,這個世界的法律與秩序都是靠鐵腕和強權來維持的,因而日本人漸漸把這個細細劃分的等級系統視同於安全和保障。只要他們不出格,安分的履行自己的義務,這個世界就是可靠的。」(《菊與刀-日本文化的雙重性格》p74) 從上文可得知日本人不會去習慣一個自由主義的世界,即使他們的政府不再去對人民實施壓迫與控制也一樣。以下為自由主義與本文相關的定義: 「1.個人的自由及權利是所有價值中層次最高的。個人有其最基本的權利(如生命權),而個人的基本權利不應因藉口團體利益而受侵害。政府或國家存在的理由在於保障個人的自由和權利;政府或國家對個人自由的干涉應有正當的目的,即保障個人基本的權利或增進個人更大的自由。」(教育辭典) 從上文可得知自由主義對於個人自由的強調。而日本滿是規制的社會對於自由主義的理念來說就是一種對個人自由的侵害,強調團體利益不得壓迫個人利益更是與日本人的價值觀完全相悖,因此日本不可能習慣這種思想,自由主義者的開放與自由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混亂與無序。而從日本與自由主義的相斥更可推導出他們追求秩序的理由。與任何集體主義的社會一樣,人民能服從統治都是因為掌權者所提倡的某些信條。單方面的施加信條當然會引起人民的反對,但服從者也並非是沒有好處,因為他們可以很輕鬆的就獲得一個行動指標,完全不用花費時間自行摸索,不只不用思考還可以不要面對走錯路的恐懼。自由主義要求的就是破除這種集體信條,將焦點放到個人身上,這無異於強迫一直以來都隨波逐流的人去自行探索,這將使他們產生極大的不安。在第一層次的意義上,斷絕之壁其實就是一個集體性社會為自己設立的信念與秩序,只要活在這之中就可以保證安穩的生活。與此同時,「熊」的概念在本作中被描述為混亂殘暴且無視人類規制的種族。因此牠們實際上代表的兩類概念就是強調個人的自由主義者與不被團體規制侷限的不合群者。因此「熊警報」的發布就可視為提醒集體有關不合群者與破壞規定者的到來。
由此而進一步來探討第二層意義。除了是集體社會的信念與秩序之外,筆者認為斷絕之壁更是象徵了一種「求同排異」的心態。藉著把不同的族群以明確的界線隔絕開來,被隔開者可以藉著身邊的個體與自己的同質性來更加確認所身處社群的疆界範圍。而來自於另外一邊的族群們就算在客觀上沒有危害也必須被排斥,因為他們僅是以與自身社群相異的存在就會使集體的一致性被破壞,同時也會危害到群體對於社群的共同認知。而上文曾提及日本的社會是以制度與服從在維持,他們想像集體的條件可說是以服從制度作為媒介,因此像是熊這種不遵守規範或紅羽的不合群自然會被認為是「異端」,因此不會遭到接納甚至會被排斥。以高牆隔離則象徵著人類這個集體完全不願意去理解與自己不同的事物,將與自身相異者完全隔離在外,拒絕與其溝通。將不同者剔除後,團體會在封閉的同質性中更加具向心力,但同時也會使世界觀更加狹隘,並以此排斥差異者。上文中所謂的拒絕溝通藉著第十話中學園組建的殺熊隊伍便可得知。雖然自己的同伴被殺確實是她們對熊持有敵意的合理藉口,但她們並沒有以此為契機去嘗試理解這個與自己不同的種族,而是直觀式的將牠們以「敵人」化約成需要排除的對象。筆者認為上文所述的這個求同排異的心態正是日本霸凌文化的根基。整個社會先是形構了一種對於集體規範的服從,特別的是這個服從是奠基於對這個規範所帶來之安定的依賴,接著再以出於自身利益的心態去將與群體相異者定調為罪惡。接納或是溝通都會使他們在團體中的既得利益受損,因此完全將對方排除在外才是合理的做法。接著將進入本作的第二個符號-「透明的暴風雨」。
若說斷絕之壁是霸凌思想的根基,那「透明的暴風雨」象徵的就是霸凌的運作模式。在最一開始,透明的暴風雨被定調為一種神秘的現象,它會破壞美麗的事物。純花的花壇就被破壞了,盛放的花朵被剪斷。若是只以第一集的前半來看,透明的暴風雨很容易便會被認為是某種神祕的現象,直到第一集後半才從班上其他人對於純花之死所發表的意見看出些端倪。在第一集前面還與紅羽十分恩愛的純花在一次獨自去整理花壇的時候被熊吃掉了,與她同班的其他人竟毫無哀悼之意,但她們話語中的冷酷顯然由來有自: 「一個人才會出事」、「為了活下去必須要有朋友」(動畫第一話14:25-14:29) 「都怪她不能透明」、「對於熊來說,我們就是弱小的獵物,要結伴在一起才行。沒錯!結伴的氣氛很重要!」(動畫第一話14:50-15:00) 從上述的言論中可看出純花並沒有被當作一名受害者,她只是被視為一個打破規定而遭到懲罰的人。而這些話語所傳達出的思想更是能與上一段做連結,正是因為日本人認為遵守集體的規制才會獲得安全,她們才會反過來指責脫離群體的人死亡是自作自受。但這個階段還未能明確掌握透明的暴風雨之全貌。直到第三話才揭露這個名詞的真正意義。原來它就是一個排除的儀式,藉著議長來帶領全班以手機投票選出被定義為惡的人並加以排除。議長在帶領儀式時所講的話語則可看出這個儀式的特色: 「我們必須是透明的存在」、「朋友是最重要的」、「否定我們感情的人是最差勁的,想脫離我們的人也一樣」、「不合群的人只會帶來困擾,不懂得看氣氛的人是罪惡」(動畫第三話9:31-9:55) 從上述的言論中可看出這個儀式的本質就是上一段中所述的求同排異。其尤其強調團體間的「一致性」。所謂透明的暴風雨也就是在團體中的人都不能有特色與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得是「沒有顏色」的透明,有顏色的人就會被群體意志的暴風雨吹離團體。
而透明的暴風雨所指涉的霸凌模式則有兩個階段的解釋。首先,這個集體將特定對象定義為「惡」的行為是一種「他者化」的策略。所謂的他者指的就是一個相對於自我的概念: 「他者」(Other)是已被定義者之外的另一個、相對的、 相反的、不被包含者、不同者(different)、異形(alien),是相對於有主見者(inner-directed)的聽命他人者(other-directed)。他者也是「相異 者」,我們思想的限度之外的不可思者」(王雅玄) 而所謂的他者化指的就是以特定舉措將他人歸類或定義為他者的方式。原本與特定團體共享同質性的人在遭他者化後就不再是相同群體的人,他被以某個特徵來定義為與現屬群體不同的人,因為他的特質,他成為了相對於團體的不同者與異形。在一個集體主義的社會中,各個團體本身是相當友愛的,正如同民族主義的運作方式一般強調集體的和諧與互助,只要屬於相同的集體那就至少能在服從的前提下得到保護。然而,這份和諧與互助僅限於相同的群體。他者最基礎的定義就是「非我」,因此自然不在群體的範圍內。更進一步來說,對於他者的惡意也不會有底線。就算是在集體中也不可能完全使爭吵止息,但這個範圍內的惡意是有底線的,因為團體必然會為了其穩定而選擇平息爭端。但對於他者則不同。他者從根本上就被視為是不一樣的族群,因此自然不會適用任何收束或克制的標準,對他者所施加的惡意於團體本身不會有任何影響,因此可以隨意的進行。紅羽所遭遇的狀況便是如此。她本來在班上還能得到基本的和平與安穩,雖然不會有人願意搭理她,那是因為她早就被許多人看不順眼了。但在她被班上的儀式定調為須排除的對象後,做為「他者」的她所遭到的對待便愈發過分,直到失控。剪斷她所栽種的百合花只是第一步。到第六集的後面議長甚至帶著全班在紅羽的面前放火燒掉她用心保護的花壇,且進一步燒毀純花的信,而後再對紅羽大肆嘲諷。上述這一連串的行為是足以使任何精神正常的人發瘋崩潰的惡行,但這些執行者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罪惡感,因為她們並沒有任何自己在傷害人類的感覺。更極端一點來說,紅羽在這些人眼中已經是有如家畜一般的存在,而人類是不會對家畜感到愧疚的,她就是被定位的如此低下的「他者」。
而第二階段的解釋則在於這個班級是如何在不感到罪惡感之外得以煽動群眾的方法。光是讓群眾失去自己在傷害人類的感覺還不足以解釋為何這整個班級能完全無視樁輝紅羽的遭遇。更能全面解釋的是她們認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是「正確」的。這則能與上一段細細論述的排除儀式做連結。將一個人以某個特定標籤來他者化還能勉強稱的上是中立的做法,但需注意的是她們用以排除紅羽的字眼是「惡」。而惡的概念必須是相對的,當某事物被歸類為惡,相對的「善」之概念必然會存在。必須先有「善」的價值判定才能篩檢出「惡」的存在。若是一個社會沒有一個先設性的道德觀則其狀態將接近霍布斯所述的自然狀態: 「自然狀態裡,人對其他人而言,是狼 (homo homini lupus.)。這句話鮮明地刻畫出霍布斯對人性的悲觀。自然狀態對霍布斯而言即是戰爭狀態,並且是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但這種敘述並不是指隨時都在戰爭屠殺中過日子,而是指處在不安、沒有任何信賴、擔憂害怕的情境中,必須隨時準備抵禦他人的侵犯。」(華文哲學百科) 從整個班級的團結一致中可看出她們並沒有處在霍布斯所說的人與人全面戰爭中,並可進一步證明她們有遭到特定的道德觀來約束團體的行為,以及一個先設性道德觀的存在。由是便可得知這個班級在將紅羽歸類為「惡」的同時是在以多數人的集合來鞏固對自身群體有利的一套道德標準。紅羽被定義為惡就代表她們認為自己正是那相對的「善」,這也是霸凌者不只是扭轉標準而更是用以使追隨者產生動力的方法: 「加害者一邊做出過分的事,一邊責怪受害者「你沒遵守諾言」「你只顧你自己」,在群體行動的時候,藉故挑出對方做不好的事,一邊揶揄嘲笑「慢吞吞」「遲鈍」,一邊責備「你是害群之馬」。加害者愈是以正義為名主張合理性和正當性,周遭的孩子們和教師的認知框架就會遭到扭曲,讓霸凌者彷彿是伸張正義的使者。」(《 霸凌是 什麼》p157) 上文的實例在第六話中很明顯的就可看出。當帶頭的議長一邊在放火燒紅羽的花壇時,她一方面也在大聲斥責紅羽不懂得配合團體: 「我們要排除罪惡!...罪惡是交不到朋友!...罪惡要被透明的暴風雨摧毀!」(動畫第六話19:11-19:25) 從個人層面來說,這樣的方式藉著洗腦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來完全消除掉自己的罪惡感。從團體層面來說,洗腦她們在做正確的事會讓她們在毫無罪惡感之外進而產生動力。以上一段的譬喻來說,單純的殺掉一隻家畜只是客觀上的在「做事」,不會有任何罪惡感但同時也不會有任何喜悅。然而,當群眾意識到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之後,她們就可以在本應是客觀行為的過程中獲得一種虛幻的成就感,而這份成就感進而可以促使她們更積極的參與霸凌。
透明的暴風雨是如何運作已大致闡述清楚。而在第七話中由第三任議長針島薰所講的話則透露出另一種群眾心態的可能性: 「我已經脫離透明的暴風雨,再也不用怕了,也不怕被排除了,對吧?」(動畫第七話3:17-3:26) 藉上述文字可看出這位議長顯然是認為自己議長的身分可以使自己免於被群眾集體霸凌,同時也認為自己可以免於被排除。從她話中的「不怕」與「不用怕」等字眼可進一步看出她自己也認為透明的暴風雨是需要恐懼的,那麼她就是出於對這些事物的恐懼才會為了「再也不用怕」而去帶頭欺負紅羽。從針島薰的想法推衍到一同參與霸凌的其他群眾,或許她們如此積極的配合針島薰除了獲取成就感之外也是在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霸凌對象。針島薰才是放火與燒信的策劃者,其他群眾至多也就是在一旁跟著議長做相同的行動。在學理上,「旁觀者」的定義與本作班級的群眾稍有不同,但其內涵是相同的: 「「旁觀者」是佯裝不知道、暫時中斷平時人際關係的孩子們。如果他們顯示出批判的態度,就會成為遏止霸凌的存在。但是,在視而不見的背後,蘊藏了對其他人問題的冷漠、擔心自己變成受害者的恐懼、對強勢力量的順從、對團體的從眾(conformity)心態等…」(《 霸凌是 什麼》p194-195) 從上文中可看出旁觀者對於霸凌視而不見的原因正是源自被霸凌的恐懼。但在本作中,光是視而不見還不足以證明對於團體的忠誠,因此這些群眾們才會以積極的作為來洗刷自己在團體中的污名。在本質上,選擇視而不見或參與霸凌的理由都是出自於對自身淪為受害者的恐懼。雖然這個班級的學生們並不是像旁觀者的定義那樣袖手旁觀,但這種出於利益自欺欺人,遮蔽眼前的慘劇只為活下去的行為也是一種對事實的視而不見。基於自保意識而加入或迴避霸凌是本作中第二種可能的群眾心態。
本作中與霸凌相關的符碼大致上就是斷絕之壁與透明的暴風雨。縱然作者在劇中所塑造的氛圍是偏向於揭露人性的寫實慘淡,但他同時也有提出解決方案,這個方法同樣也以符碼的型態呈現。筆者認為斷絕法庭的存在相當的重要。在劇中,斷絕法庭是用來進行百合審判,讓當事人爭取百合承認的地方。成員會以匿名電話通知當事人到達目的地,經過一段虛擬樓梯後進入開庭程序,進入不受時間地點約束的異空間。在劇情中,通常銀子與露露在得到百合承認後就會化身人形,這時候的她們就會去食用紅羽的心所衍生出的美味蜂蜜。筆者認為斷絕法庭所代表的意涵是「理解的橋樑」,也正是根治一切霸凌的關鍵,日本則尤其欠缺。在第一話中,斷絕法庭的三位法官曾說過這個法庭是人與熊的彼岸,而這句話就代表這個地方是由人與熊所「共享」的。至於為何是理解的橋樑則要從審判長詢問她們的話推測: 「妳想變成透明嗎?還是妳要吃人類?」(動畫第一話19:05-19:09) 若是她們選擇透明的話就代表她們選擇變得像大眾一樣以沒有任何色彩的單調視角去理解人類,也就是說以大眾的視角去看事物,從前幾段的分析中可得知本作中所謂的大眾視角是封閉且具一致性的,用這樣的角度無法真正理解一個人,眼中所見之物只會是被先設好的價值觀。當她們選擇要吃人類時就代表她們試圖以自己真正的慾望去面對人類,她們願意去以自己的眼睛去正視這個種族,唯有發自內心的渴望才有辦法真正的理解對方,而審判長也因此願意給予她們「百合承認」讓她們化身人形。在獲得百合承認變成人之後,銀子跟露露就能吸食從紅羽的心中產生的美味花蜜。從上文的脈絡來看,筆者認為這個美味花蜜象徵的是紅羽內心真正的想法。而她們去吸食花蜜的這個動作則象徵著去理解紅羽內心的想法。這個流程是相當合理的。要得以理解一個人的想法就必須先有真心想與他交流的渴望。這一整套理解與溝通的過程是以斷絕法庭為中介,這些行為得以進行必須得仰賴斷絕法庭的存在才能進行。據三位法官所述,這個法庭是人與熊的彼岸,由此可看出這個場域的共享性,人與熊都會使用這個場所同時也不會侵害對方的權益。同時三位法官們在裁決時也盡力維護人與熊的公平性,由此可看出他們有確實的想維持雙方的和諧。到此,斷絕法庭已經滿足了橋梁的條件。首先,它是兩邊的想法互相傳遞的必要存在。再來,它為兩邊所共有。最後,它保證兩邊的想法能和平的傳遞到另一端。
斷絕法庭是針對相異之人理解與和解的起始,這對於根基於求同排異的日本霸凌文化之根絕有必要的價值。以此為起始,紅羽的母親創作的繪本以及紅羽和銀子與之重疊的命運則可謂是理解與和解的實踐。這個繪本所講述的故事主要是以月亮女孩跟森林女孩為主角。而兩個人所居住的世界由所謂的天空分隔開來,想要越過它是傲慢的重罪。唯一能實現願望的方法是向熊瑪麗亞證明自己的愛是真的,假如愛得到認可,那門的另一邊會有朋友。證明愛的方法看似寫的不清不楚,但實際上是有明確的解法的。在繪本的後續中,月亮女孩跟森林女孩為了去到天空的另一邊,她們打破了鏡中的自己,在鏡子碎裂後,她們給了另一邊的朋友約定之吻。在劇情上,筆者認為這個繪本所暗喻的是紅羽跟銀子的命運。在手法上,筆者認為其採用的是「圖像符號」的方式: 「在「圖像符號」(iconic sign)的符號系統裡,符徵與符旨的關係是以「相似」(resemble)作為連結。圖像式的符徵跟符旨本身是相像的,所以看到圖像就能直接想到真實物件。」(《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4) 在繪製圖像的時候,紅羽的母親所繪的月亮女孩明顯是以自己的面容為基準來創作的。而在創作森林女孩的同時,紅羽的母親明顯的是以化成人型的熊為原型創作的,森林女孩的爪子和熊耳就是最明顯的特徵。雖然這個繪本在劇中的設定是紅羽母親為了自己跟理事長(另一頭熊)而創作的,但從整體的劇本來看,真正實踐劇本中所述的反而是紅羽與銀子。首先是這個繪本中繪製的人物與作者想藉此影射的主角是相似的,因此筆者看到這個繪本就能直接想到紅羽跟銀子。再者,紅羽跟銀子與繪本中的主角有著相同的命運。她和銀子其實都想越過名為斷絕之壁的天空去接近對方,但想要跨過斷絕之壁對於人類方和熊方的規定來說都是重罪,因為她們想要背棄團體去接近異端。直到最後一集,當紅羽跟銀子都處在生死邊緣時,紅羽才意識到當初以放棄愛的代價讓銀子變成人類是錯誤的選擇,而這次她自行走進了透明的暴風雨找到了銀子,把愛給了她,並且在最後打破了鏡中的自己,成功的變成熊與銀子度過往後的人生。她成功的達到了她的渴望,同時也走完了繪本的結局。
在含意上,筆者認為這個繪本與其故事要講述的和解意涵是以打破鏡中的自己為關鍵。筆者認為這個鏡中的自己與顧里所說的鏡中自我並不相同,所謂的鏡中自我涵意如下: 「每一個人的「鏡中自我」或「人鏡自我」均是透過個人在社會化過程之中,經常接觸的人物,譬如同伴、父母、師長的行為相互影響而形成的。在人際交往與接觸的歷程之中,個人體認到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解到別人眼中自己的特點或價值,從而發展自己的人格、興趣、抱負或期望。」(教育辭典) 這邊的鏡中自我所指的是藉由他人的評價所發展的人格,與本作的脈絡並無能切合的地方,嘗試解釋只會使文意不通甚至錯亂。筆者認為這個鏡中的自己所象徵的是「我執」,含意如下: 「我執,就是意念中有個「我」之意念。既然有此意念,那對於事情就會有「我的」之概念。你可以發現,在我們生活中,我們的用語當中常常會用到「這是我的車子」、「這是我的先生」、「這是我的國家」像這些「我的」之概念,其中都含有「我執」成分,只是人人這個我執的深淺不同而已。」(覺悟人生的家) 從上文中可得知我執的概念所指稱的是在生活中的任何事物上所體現出的自我意識。因此,在本作中的我執所體現之處則在於「觀點」。從班級開始到紅羽和銀子自己,她們的觀點中都有很強烈的「我」。這個班級上下一致的認為只有「我們」的意志才是正確的,並以此對他人實施迫害。紅羽認為「我」從純花之死中感到對熊的仇恨才是真的,並被此觀念束縛而無數次傷害了銀子。銀子認為「我」沒有靠近紅羽的資格而無數次將心意藏於心中。這三種「我」所象徵的是一種既定的視角,是由自己未必正確的記憶與思考所形成的。正常來說,我執會正常且和諧的存在於生活中,然而像是本作一般強大的我執會阻礙看待任何事物的視野,特別是與相異者的互相理解。在十二集之前,紅羽在知道銀子是熊之後總是對她存著一絲芥蒂,而銀子也因自身錯誤的記憶與對純花見死不救的罪惡感而與紅羽存在距離感。在這個狀況下,要互相理解是不可能的。因此才要有打破自己的動作。將鏡中的自己打破意味著打破一直以來束縛自己的既有觀點,把束縛自己的執念打破後才能看到對方的全部。紅羽也是因為如此才能在打破自己後看到銀子的全部,進而得以許下變為熊的願望,因為她已經能接納銀子的全部。
本作在最後所要傳達的核心價值其實是「理解與接納」。而它為了傳達這個主題所用以襯托的是這整個扭曲的班級與集體風氣。由群眾的集體意志所形成的「透明的暴風雨」是一種對相異者的排斥與拒絕。這個集體社群恐懼相異者身上的未知與自身團體的和諧遭到破壞,因此她們傾盡全力的去驅趕相異者。從一開始的純花與紅羽到最後的熊,這個班級不斷的將自己無法理解或僅僅是稍有不同的族群排除在外。這個團體一方面變得更加團結,但同時也更加封閉,因為根本沒有人有能力去糾正這個團體的錯誤,自以為是的正確就這樣被量產。而不只有本作,現實中的日本社會更是因為一個對於集體秩序或集體性的追求而排斥違反集體秩序或相對於大眾過於特別的人,霸凌由是而生。主要來說,筆者認為日本的霸凌多數奠基於求同排異的心態,對於「不一樣」的恐懼或是在量產的正確之下的相對錯誤造成欺凌行為的發生。而本作在最後則以兩位主角打破鏡中的自己來講述既定的觀點與視角必須被打破。對於「不一樣」的恐懼通常是源自於既有的刻板印象與普世價值觀的視角,只要以認識新觀念的願望作為第一步開始嘗試便會發現與自己不一樣的人並不是需要恐懼的。不要再被既定的觀念甚至是自己由臆測或偏見行程的視角去看待一個人,由自己的心與親自接觸去感受這個人。當然這個流程還是有可能會得出一個人很糟的結論,不過多數的偏見都可以得到化解。理解相異者後接納他們是最終的目標。就像紅羽和銀子一樣,她們最後能互相理解是因為兩人都接納了對方的全部。與自己不一樣的人並不需要害怕,真正需要害怕的是人們在自己的心中築起的斷絕之壁,只要由恐懼與缺乏溝通的斷絕之壁持續存在,那麼以求同排異為名的霸凌永遠不會消失,人們也無法真正的靠近彼此。
參考資料
2. 《 霸凌是 什麼》p119
3. 《 霸凌是 什麼》p121
4. 《 霸凌是 什麼》p139
5. 《 霸凌是 什麼》p142
6. 《菊與刀-日本文化的雙重性格》p74
11. 王雅玄(2012) 。當代歷史教科書中的他者論述。教科書研究 2012年12月第五卷三期。
13. 《 霸凌是 什麼》p157
16. 《 霸凌是 什麼》p194-195
18.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4
21.https://ani.gamer.com.tw/animeVideo.php?sn=1835

作者:李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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