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年,即使劉秀心裡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封了郭聖通為皇后。
劉秀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
但事情不會因為等待而有所改變。
只有自己的行動,才能帶來轉機。
劉秀大軍的兵鋒,指向了自己的發家地。
大司馬吳漢,開始對冀州進行了掃蕩。
賊。
都是賊。
很多年以後的三國時代,江東地區在各種公文記錄上寫下了「山越」。
住在山裡的越民。
不願意繳稅的越民。
都是賊。
東吳討伐山越,功不在斬首數,而在降服人數。
這個時候,吳漢也是一清二楚:老大派他來,擄掠可以,殺人,最好少一點。
冀州的百姓,仍是接下來劉秀軍團的重要資源。
只需要讓他們知道,「跟隨叛賊,下場淒慘」就行了。
重要的是「調度」。
吳漢手上的兵團,以幽州兵為主。
殺個把冀州人,哪還需要管他有罪無罪。
冀州為主的兵團,目前主要分布在河內鎮守,以及跟隨鄧禹西征。
這時,鄧禹還在觀望著,該不該進攻長安。
而長安城內,赤眉軍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風風雨雨,正歡樂的開著新年大會。
酒過數巡,一個個大官致詞,終於輪到了赤眉帝劉盆子的大哥:劉恭。
劉恭,是更始帝手下最後一個忠臣。
自從知道更始帝死在赤眉軍手中,劉恭就暗自策劃著消滅赤眉的行動。
此時,劉恭高舉酒杯,道:「非常感謝各位推舉我的弟弟來當皇帝,劉恭在這裡敬大家一杯!」
赤眉諸賊已有三分酒意,只是紛紛叫好,歡聲雷動。
劉恭一飲而盡,但並未就此坐下,朗聲續道:「如今新年已至,天下仍是紛亂依舊,足證吾弟德不配位……我等自願退為庶人,請諸位大賢另請高明吧。」
大廳裡的混亂,變了顏色。
原本醉眼惺忪的樊崇等人,一個個恢復了神采。
「天下紛亂,怎麼會是皇上的錯呢?一定是我們不夠努力,大家再加把勁就好了對不對啊?」
首先站了起來。
劉恭又道:「古書有云:天下……」
樊崇一聲大喝:「天下個屁!天下大事,輪得到你來多嘴?」
劉恭臉色微變,也不打話,拂袖而去。
這時,劉盆子才站了起來……隨即一拜到地。
「我派立的官員,沒有辦法治理好地方,難道不是我的過錯嗎?今日諸君不讓盆子退位,是否來日還要殺盆子以謝天下?放過我吧。」
說完,劉盆子登時嚎啕大哭起來。
十六歲的劉盆子,又不是發育遲緩還是智能障礙。
已經算不上個孩子了。
這半年來,諸將根本無視於這個皇上朝廷,整日在爭吵打鬥,自由出入宮廷。
想要什麼?伸手拿了搶了便是。
劉盆子的每一天,都在恐懼中度過。
唯一能信任的,除了侍奉他的宦官,就是大哥劉恭了。
劉恭私底下教授了劉盆子這番言語,更先找準時機,先這麼鋪陳一番。
樊崇楊音等是山東大老粗,無文暴躁。
可丞相徐宣跟謝祿等都是讀書人。
前不久,臘八節的時候,徐宣才擺了一個設樂大會,要大家行酒過節。
這種讀書人的玩意,粗人不懂不會,就被請到一旁,且不得觀看。
楊音一把火起,破口大罵。
可真要吵架……徐宣等可是有文化的流氓,嘴上功夫堪稱一流。
幾個賊頭被罵得狠了,把賊兵都叫進來,大家今天不說規矩,好好樂一樂。
打人,搶奪食物財寶衣服……如果事情就到這裡,那劉恭絕對不敢在新年發動這場「寧靜的政變」。
是的,文官組最終召來了衛尉,來個格殺勿論,才平定這場鬧劇。
既然是文官組占了上風,那就有弄這些虛文的手腳。
劉盆子哭得真切,老粗們只覺得你他媽哭三小。
可文官們就一個一個趴下了。
武官們看不懂局勢,特別樊崇向來覺得,徐宣有讀書,主意多,能決斷。
任何時候,跟著徐宣走絕不會錯。
也就是武官頭的這種想法,註定了赤眉軍的走向。
當樊崇跟著徐宣一起叩下頭去,大廳之中哪個還敢抬著頭挺著胸?
徐宣一咬牙,偷偷伸手捏了自己的鼻子一把。
立刻也是一個紅鼻子哭眼睛的抬起頭來:「臣等放肆,有負陛下厚望,還請陛下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大家一起努力。」
樊崇不解,但頭都洗了,難道身子不洗嗎?
「請陛下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樊崇一跟著喊,那是全體官員都得跟著喊了。
劉盆子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想起大哥所授:「不論如何,哭就對了。」
你有張良計,人有過牆梯。
徐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上前,抱起了劉盆子。
大家稀哩嘩啦哭成一團,終於是年幼的劉盆子先是不支。
徐宣也不多說甚麼,領了大夥就退出去。
樊崇再也忍不住了:「現在演的是哪一齣?接下來怎麼辦?」
徐宣哼了一聲,道:「小子不打算幫我們,我們就撈他最後一票!」
對赤眉軍來說,拱一個天子出來,是為了吸收更多百姓,更多人口。
一旦劉盆子退位,只怕連長安百姓都要出逃。
在徐宣的命令下,赤眉諸將紛紛回到自己兵營,閉門不出。
消息傳將出去,三輔地區盡是稱讚劉盆子聰明,以退為進換取了赤眉諸將真正的效忠。
一時之間,許多流亡人口,都選擇了重歸長安……
然而,又過了十幾天。
眼看長安城又熱鬧了起來,赤眉軍門開了。
赤眉軍再無顧忌,大肆劫掠。
這次大家不演了,連長安宮殿也一掃而空。
打家劫舍,殺人放火。
送給長安一把大火之後,赤眉大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目標:北地。
赤眉軍收到消息,劉秀的部將馮愔造反,可為屏障。
只要去到劉秀跟隗囂領地中間的地帶,那就天高任鳥飛了。
任憑徐宣聰明一世,也沒想到這是個半真半假的消息。
馮愔造反是真,但鄧禹早就在劉秀授意之下,收拾了這場叛亂。
赤眉前腳才離開長安,鄧禹的大軍就隨即進駐,開始整頓。
好不容易完成劉秀給的西征任務,諸將都以為接著就是重建長安便可。
哪裡想到,鄧禹立刻下令,全軍追擊赤眉。
「將軍,窮寇莫追啊。」
鄧禹一笑:「這些不是窮寇,而是吃得腦滿腸肥的混球……咱們,打落水狗去。」
誰也沒注意到,鄧禹藏在身後的卷軸。
「赤眉擄掠財寶,行之不易。漢中軍即刻便到,鄧將軍定知該如何處置。」
漢中軍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助鄧禹?
又是誰在赤眉軍中傳遞消息?
且讓我們把鏡頭轉回劉秀本軍這邊。
卻說吳漢北上討賊,一月內,降賊十餘萬,「賊首」盡除。
劉秀很是滿意,親自御駕北上,慰勞諸軍。
在劉秀面前,吳漢低著頭,一言不發。
劉秀淡淡道:「大司馬做得很好,朕答應你的,自然會給你。」
吳漢猛地抬頭,滿面喜色。
劉秀也露出了笑臉:「不過不是現在,這事也不能交給你……幽州人打幽州人,不是件容易事。你先幫我走一趟荊州吧。」
吳漢聽了,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
「那人多有不滿,溢於言表。吳漢已收藏其不軌書信,皇上自可取去……」
「不用。」劉秀擺了擺手:「他一定會叛變,我也等著他叛變。不過,要收這個網,還需要一點時間。」
頓了頓,劉秀續道:「畢竟,耿純把事情辦得太乾淨了。」
耿純辦了什麼事?
那一夜過後,耿純先是帶兵征討偽天子劉永。
同時,派出奸細北上真定,散布真定王劉揚欲稱帝的消息。
消息傳開,耿純的戰事也已結束,劉秀堂而皇之的命耿純持節北上調查。
耿純走得不急不忙,花了許多時間跟幽冀的諸侯連繫,表明此次必收劉揚。
是試探,也是威嚇。
等到了真定,耿純客客氣氣的請劉揚來見。
劉揚生了好一陣子的病,對於劉秀之前派來的使者,一概無法接見。
隨著傳言越鬧越兇,劉揚也怕來使不由分說就動手。
但耿純不同。
耿純本是鉅鹿大族,母系這邊,也是真定宗室。
這可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劉揚不疑有他,打算趁此良機好好說個分明。
沒想到,劉陽跟弟弟劉讓與堂兄劉細,一起進到耿純落腳之處,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耿純根本連辯說的機會也不給他們,立即誅殺,更派兵去接管真定各區軍權。
這一下雷霆手段,不只震驚了真定國,更讓幽州那個劉秀等人口中的「他」,動了起來。
「他」是漁陽太守,彭寵。
彭寵跟吳漢合計,出兵援助劉秀大成。
但吳漢取得了功名,彭寵卻被晾在漁陽。
很奇怪吧?
而吳漢跟彭寵,到底又有什麼過節?
話說從頭,彭寵跟吳漢其實是同鄉南陽宛人。
王莽末年,彭寵在大司空王邑底下當個士官。
當時王邑奉命到洛陽,徵召百萬大軍討伐綠林賊。
彭寵在清點兵冊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弟弟應到而未到。
私下打聽了一陣,靠腰,彭小弟早就落草為寇了。
彭寵害怕被發現,就跟著同鄉一起逃走了。
這同鄉不是別人,正是吳漢。
彭寵跟吳漢說,「我父親過去曾經在北方漁陽郡當過太守,應該還有不少舊官員認得他。我們去那邊,怎樣也可以混一口飯吃。」
吳漢點點頭就答應了。
雖然兩人相比,彭寵的官位高些,財產多些。
但當時他是臨時起意要逃跑。
又是從軍營離開,身上也帶不了什麼。
一路上的開銷,多是由吳漢支應。
這也就罷了,抵達漁陽後,彭寵找了父親舊識,自己弄了個小公務員當,就住進了官員宿舍裡。
吳漢沒有門路,求見不易,身上的盤纏也逐漸耗盡。
說不得,不能再等,吳漢只好離了漁陽,想辦法做起了沒本錢的買賣。
後來,更始帝派遣使者(不是劉秀)來到幽州招安。
彭寵立刻上去巴結,恰巧使者也是同鄉,就給了彭寵一個太守加掛偏將軍的官職。
等到彭寵威風八面的上任,又有人跟使者推薦吳漢。
使者一聽也是同鄉,連忙找來,但官職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塞了個縣令給吳漢。
吳漢這個人,心志堅定,但是憨慢講話。
外表看起來,他就是默默的受了。
心裡面對彭寵的不滿,那是一次又一次的高漲起來。
加入劉秀軍之後,鄧禹隱約覺得吳漢這人心裡有事,才一點一滴的套將出來。
而劉秀知道後,也對彭寵的作風為人不齒。
更不要說大破邯鄲後,彭寵三番四次派人來邀功。
一開始,劉秀也只是打算讓彭寵嘗嘗吳漢當年的苦頭而已。
但隨著時間過去,幽州牧的報告上,一次兩次都是只報彭寵不是。
劉秀也開始覺得奇怪了。
而隨著這次剿滅郭聖通後台的行動,劉秀沒想到,吳漢居然提出了連彭寵一起收掉的建議。
看來兩人的恩怨,不只有檯面上那麼簡單。
無所謂。
反正劉秀需要一個御駕親征的機會。
一個可以帶著陰麗華,遠離郭聖通的機會。
「她有兒子,我們就不能有兒子嗎?」
就在鄧禹入長安的消息傳來同時,彭寵造反的情報也跟著來到劉秀眼前。
來吧。
就讓暴風雪來得更猛烈吧。
想起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劉秀渾身一顫。
「那次,我能撐過來。這次,我也一定可以……」
劉秀握緊了拳頭。
「是我們一定可以。」
劉秀的眼神,緊盯著奏案上的一份名單。
「鄧禹、馮異、朱祐、銚期、王霸、祭遵、臧宮、馬成、傅俊。」
當初,只有九個人。
「吳漢、賈復、耿弇、寇恂、岑彭、堅鐔、邳彤、任光、李忠、萬脩、劉植、蓋延、耿純、馬武、劉隆、馬成、王梁、陳俊、杜茂 。」
現在,有二十八個。
劉秀重視的,不是絕對信賴。
他畫下了一條線。
這些人,將不會跟劉秀的「內事」有所牽扯。
從陰麗華和他說起成帝故事時,劉秀就想到了。
前漢,亡於外戚屬。
想要在這個亂世裡站穩腳跟,外戚屬的力量你仍不能拒絕。
但是你可以有第二手準備。
「我們需要的,不是永遠不變的信賴。而是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