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幫我取名「清泉」,小名「清仔」,他話很少,自然也沒解釋過為什麼取這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他的用意
阿公幫我取名「清泉」,小名「清仔」,他話很少,自然也沒解釋過為什麼取這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他的用意。他不但少話,也幾乎不笑,吃飯時,阿爸找盡各種理由落跑,其實都跑去和其他『同類』喝酒,留下我和阿公大眼瞪小眼,悶悶地吃飯。
因為所處的環境,阿爸偶爾也帶我去『交際』,賺點『小費』。
「來,喝一杯,阿叔就給你小費。」一位顯然有點喝醉的阿叔推過來一杯酒。
我猶豫著,但看到他手中晃啊晃的那枚銅板,心想剛好可以吃兩份爆醬蔥油餅,又看看其他大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估計應該『味道不錯』吧!所以我也學起大人,舉杯大喊一聲「乾啦!」,然後一口飲盡。
「噁!好苦,好難喝。」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啤酒的第一個反應。
「水啦!果然是查埔子,來,再喝一杯。」那位喝醉的阿叔又推一杯來。
「啊我剛才那杯的小費哩?」我問。
「對對對!來,給你。」
我伸出手去接那枚銅板,結果他同時把那杯酒放在我手上,原本我打算接過銅板就「閃人」,去吃好吃的爆醬蔥油餅,這下令我進退兩難了。就在我的臉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窘態而漲紅時,我手上的酒杯被抽走了。
「唉唷!伊只是囝仔而已。這酒是大人在喝的啦!伊不懂啦!甭給伊喝,啊不然我回去就慘了,伊阿公會給我唸到臭頭。」阿爸說完就一口灌下那杯酒。
「去𨑨迌啦!囝仔人在這做啥!去、去、去。」阿爸揮我走,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就趕快「閃」。
我筆直的朝廟口方向去,可是走得很慢,因為頭開始漲漲的,不知不覺已經站在蔥油餅的攤位前,奇怪的是「阿公也在蔥油餅的攤位前」?
「應該不用打包了吧?」阿涼伯問阿公。
阿公點點頭。
「來,蔥多點、醬也要多一點,還要蛋的蔥油餅,今天是兩顆蛋喔!」還沒等我開口,阿涼伯已經遞來一盤淋滿醬料的蔥油餅,而且是超大份的。
我坐在攤位旁的第一個桌子的右邊第一個位子,這是我習慣的座位,在這我可以一邊吃一邊看著阿涼伯將厚厚的蔥油餅麵糊淋在鐵板上,反覆翻面,再把雞蛋打在一旁空出的鐵板上,由透明的蛋液慢慢變成乳白色,然後將蔥油餅覆蓋在上面,最後盛起淋上滿滿的特調醬汁,就是一盤份量十足又美味的蔥油餅。偶爾我看膩了,在這個位子剛好可以看見進出廟裡的香客,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喜上眉梢,各式各樣的表情,常讓我很好奇『究竟為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事情,讓大家的眉毛上上下下?』,不過這問題在吃完蔥油餅後,當我將阿涼伯送的可樂糖塞進嘴巴時,就用一個大大的笑容,把它忘了。
我看見阿涼伯遞來的超大份蔥油餅,開心的對他傻笑。
「唉唷!你的臉怎麼紅吱吱,不會是發燒吧?」阿涼伯看著我嚷嚷。
阿公聽到走過來,伸手摸我的頭,然後低頭聞了聞,問:「你阿爸該不會讓你喝酒吧?」
我不敢接話。
「好了啦!他肚子餓,先讓他吃東西啦!」阿涼伯接話。
阿公似乎很生氣,不說話,轉身走人。
「沒事了,快吃,不然冷掉就不好吃。」阿涼伯安慰我,催我趁熱吃。
我還真的餓了,就拿起桌上的湯匙開始吃,因為頭昏腦漲所以吃得很慢。
當我吃到一半時,阿公又出現了,手上拿著一罐老虎油,和一罐黑松沙士,我呆呆地望著他,他嘆了一口氣後,走向我,把飲料塞到我手上,然後抹了老虎油在他自己的指頭,便往我頭上按摩。
我任由阿公在我頭上按呀按,心裡想「哇!好舒服唷!」,約莫過三分鐘,阿公停手,問:「有沒有比較好?」。
我點頭,然後低頭看著手中冰冰涼涼的飲料。
「要喝就喝,那就是給你的。」阿公發話。
我開心的拉開拉環,喝下一大口,「啊!」,冰冰的感覺直衝腦門,我的頭一點也不暈了。
阿公坐下來,在我對面,靜靜的看著我吃,我問:「阿公,你餓不餓,要不要吃蔥油餅?很好吃喔!我這有50元,我請你吃。」
「你阿公不喜歡吃蔥啦!」阿涼伯接話。
「真的嗎?我怎麼都不知道,可是很好吃耶!」我驚呼後,兀自嘀嘀咕咕「…那怎麼辦呀?阿公會不會肚子餓?」
「來,金黃蛋餅配醬汁,你就不要再碎碎念啦!」阿涼伯將一盤爆醬蛋餅放到阿公面前。
「多謝。」阿公簡短有力地說。
沒一會工夫,阿公和我都把盤裡的食物吃個精光,阿涼伯沒和我收錢,說已經有個疼我的人付錢了,我抓抓頭,聽見阿公喊「回家了」,便趕緊追上去。
我跟在阿公的後面,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脫口而出「阿公,你很苦嗎?」,阿公應聲停了下來,並不說話,大約過十秒鐘才又繼續走。
我看著阿公的手前後擺盪,再望望他的背影,怯怯的問:「阿公,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阿公又停了下來,將右手舉向後方的我,我開心的將我的左手放上去,原來阿公的手這麼大,而且熱呼呼地。
「阿公,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你不要生氣了,而且我長大也不喝,因為它實在好難喝喔!」我說完舉起右手的沙士喝下一大口。
「啊!還是阿公買的黑松沙士最好喝了。」我將飲料的罐子向前高高的舉起。
奇怪!阿公的嘴角是不是在笑啊?
不知道。
那一天,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握著阿公的手一路傻笑回家。
台下先是一片靜默,有人打破沉默拍手,隨後大家不再吝嗇,響起一片掌聲,清仔也回應大家,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綻放著赤子的笑容。坐在後排的我注意到在大禮堂後方的門口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老人,正低頭拭去眼角溢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