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閱讀排組07：音樂與書（下）

有段時間，我很常聽日本爵士鋼琴手Hiromi（上原廣美）的音樂。Hiromi是誰？沒錯，就是今年東京奧運開幕式中，用手臂拍擊鋼琴的那位演奏者。對我來說，Hiromi和她的兩位搭檔總能創造出一種專屬於音樂的「神奇時刻」，那是種很難言說，也很難用文字傳達的感覺，若真要形容，大概就是聽音樂時被「上身」、整個人被震到動彈不得的感受吧（笑～）。

本次閱讀排組挑選幾本音樂相關書籍，不管內容屬性是具有「音樂感」的文學作品，或是談論音樂的散文集，又或者屬性為音樂科普知識類等，都是曾令我閱讀時感受到這種神奇時刻的書。分三篇作介紹，感謝讀者的耐心與包涵，並請給予批評指教。

如果要你列舉一位文學創作者，他同時也是一名音樂重度愛好者，你會立刻想到誰？（拜託留言分享給我）

若你問我，我會不假思索說出口的名字有三位：村上春樹、石黑一雄、依坂幸太郎。這篇就來寫寫這三位喜愛音樂的小說家，文末並加碼分享幾本音樂書。

第一次讀村上春樹，是小說《挪威的森林》。那時的我讀高中，完全不懂什麼是「村上春樹風格」，但對於小說中人物的刻劃、場景的細節、以及主角說話的方式，都覺得印象深刻。當然啦，書中少年的性愛場面也是滿令我臉紅心跳的。總之，當時有一種感覺：「村上春樹果真是獨一無二的啊。」後來也陸續讀了其他幾本作品，但一直沒有很認真地讀完所有作品，自然也稱不上是「春樹狂粉」（Harukist）。

直到這幾年，隨著自己步入中年階段，生活經驗的累積以及情感上的晚熟，現在的我重讀村上春樹的作品，終於稍微懂得作品中對於人的「態度」與對世界的「溫柔」。透過閱讀，獲得那種與書中主角融為一體、為小說本身而深受感動，真心覺得做為村上春樹的讀者真的好幸福，也深刻感受到：好的文學作品具有會貫穿人心臟的力量！

回到本文主題。村上春樹是音樂重度愛好者無可置疑，而且涉獵的音樂版圖相當廣泛，他聽古典、聽爵士、聽西洋歌曲（還有沒寫在書上的）。在《給我搖擺，其餘免談》中，讀他如何將對音樂的感覺轉換為文字，書寫曾為他帶來美好音樂體驗的音樂家與演奏家，如舒伯特、史坦蓋茲、伍迪葛斯利、浦朗克（《東京奇譚集》也有提到）等，信手捻來就能把音樂體驗寫得這麼好看！

其實村上春樹不僅會寫，也是相當高明的企畫者。《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一書就是由他企劃而成。他在書中雖謙稱自己是個「門外漢」，但是從他與小澤征爾一來一往的對話中會發現，村上春樹實在是太客氣了（話說回來，在音樂這片遼闊的海洋中，豈能不謙卑？）。在這本書的專欄中，村上春樹提到：

想進一步知道村上春樹怎麼看音樂與寫作之間的關係，以及究竟如何採用「演奏音樂」的要領進行寫作，不妨精讀《身為職業小說家》一書，相信能提供寫作者一種重要的reference。

其實在今年疫情最嚴峻的時刻，我才開始讀石黑一雄，沒想到一讀就愛上了。第一本讀的是談愛情與音樂的《夜曲》，內含五個短篇故事，每篇我都非常喜歡，篇幅適中，故事雋永，可做為一般讀者認識石黑一雄最親善的入門書。

石黑一雄作品中的關鍵字是「記憶」；經常傳達的概念是：有時人就像走在艾雪（M.C. Escher）的階梯迷宮中，終其一生為了成就某件事，而錯過生命中更重要的事，例如參與他人的愛，以及悲傷，例如《長日將盡》裡盡忠職守的管家，又如《無可慰藉》裡的鋼琴演奏家。

特別想提的是《無可慰藉》，一本非常厚的磚頭書，故事始於鋼琴家抵達飯店，打算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演奏會做準備，過程中卻總是為了達成身旁他人的請求而忙碌奔波，甚至最後也根本沒趕上演奏會。整場故事有如夢境般看似毫無邏輯，剛開始讀的時候總讓我想到卡夫卡的《城堡》。

單單讀上述幾本書便可發現，「音樂」是石黑一雄筆下相當重要的素材，而我個人認為他的小說迷人之處，在於運用書中人物長篇的對話之間，捕捉一種無法用文字表達、卻真實存在的細微情感，特別是對女性情感的描繪，相當精采！

由於實在太好奇他的個人背景，於是我還特地找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石黑一雄諾貝爾獎獲獎演說》（中英對照）來讀（之前這篇有寫到）。讀完後恍然大悟！石黑一雄說：

石黑一雄在作品中時常提及自己喜愛的樂手、演唱者或曲名，讀者閱讀小說的同時，也不妨播放這些音樂，相信更能進入他的心靈世界。順帶一提，石黑一雄的《浮世畫家》一書曾被拍成日劇，由渡邊謙與廣末涼子等人主演，可惜繁體中文版譯本有幾處似有疑義，使得閱讀的節奏偶爾有種卡住之感。

寫這段文字時，剛看完《鯨頭鸛之王》，故事以一家販售棉花糖的企業爆發醜聞超展開，媒體的報導、社會的輿論壓力、網路上的文字暴力與帶風向，以及傳染性疾病引發的恐慌，種種情節讓人感同身受，令我一邊讀、一邊興起不寒而慄之感。莫非依坂幸太郎是預言家？

依坂幸太郎的「語言」可說是神乎其技！雖然主角設定大多為市井小民，卻能建構出一個或多個相當神奇、甚至可說是令讀者感到莫名其妙（抓破頭也想不到）的謎團，這使得他的作品充滿巨大的緊湊感與娛樂性，無怪乎多本小說都改拍攝成電影。我心裡一直有個好奇，依坂幸太郎寫小說前「設計圖」究竟是怎麼畫出來的？太強了！

又離題了，趕快回到音樂這個主題。

依坂幸太郎的小說和電影中也常運用音樂來畫龍點睛，最讓人熟悉的應該是《死神的精確度》裡，那位聽音樂聽得渾然忘我的死神吧！不能不提的還有以披頭四的名曲為書名的《Golden Slumbers》，以及書裡宅配大叔的那句名言：「總有一天，我會用搖滾樂來撼動這個世界！」

當然，《家鴨與野鴨的置物櫃》中Bob Dylon的〈Blowin' in the Wind〉更扮演著故事的導火線……

對我來說，依坂幸太郎的作品雖然不是每一本都好看，但是很少會讓我感到失望的。在他的妙筆之下，不管是社會議題、政治權力、人與人之間的對立與偏見、對科技的反省、對生而為人的存在價值……，都帶著讀者在看似荒誕的劇情中一面大呼過癮、同時進行思考，這就是他運用文字，把重要的事寫下來、傳達給人的神奇魔力！

Ｑ. 對調音師工作有興趣嗎？

哲學系畢業的宮下奈都寫的音樂小說，描述調音師新手入行，跟著前輩學習的歷程。書中運用優美的文體、傳達意念的文字，為讀者創造出一個明亮、寧靜、豎起耳朵聽的「空間」，例如：「原本只是聲音，但經過板鳥先生重新調音之後，頓時增添了光澤，鮮明地伸展。噹啷、噹啷的單音開始奔跑，相互擁抱，交織成音色。原來鋼琴會發出這樣的樂音。樹葉變成了樹木，樹木形成了森林，進而長成一座山。」閱讀時不僅有聲響，也傳出森林的氣味。

Ｑ. 有多久沒練琴了？

一本好看的散文集。記錄作者與二手琴舖工作人員盧克的音樂交流，以及透過專業職人的眼光所學習到的領域樂趣。作者一直以來鍾愛鋼琴，但走進琴鋪後才發現，自己過去所知只是對於鋼琴機械構造的基本原理。對於盧克而言，每架鋼琴就像一個朋友，有著各自的「個性」，若要任意給予評價，不只是單單靠「音樂的」元素而已；賣琴也不只是賣一件商品的生意，更像是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讓每架鋼琴找到好的歸宿。推薦給正在練琴或中輟練琴的朋友，或許可以重新燃起心中熊熊烈火。

Ｑ. 下一首音樂盡在書中.....

有時候讀書，會感覺與作者有某種程度的心靈相通，可能是曾經有過類似的情感，可能是同樣深深的愛上同一首歌或歌手。陳玠安這本書就帶給我這樣的感覺，因為我們的歌單有部分重疊，所以讀起來讓我感覺很親近、非常有共鳴。陳玠安的文字很真，我從字裡行間讀到的是「很狂妄」、「很自省」，可是同時也「很謙卑」、「很可愛」的「怪人」性格（以上括號裡的描述，對我來說都是正面陳述XD）。如果你也喜歡他在書中提到的音樂，那麼我們或許都是頻率相近的人。

作者書寫那些陪伴自己不同年歲中，心所摯愛的音樂、繪畫與電影，例如馬勒、舒伯特、舒曼、孟克、柏克曼等人的作品。也寫旅外生活中平凡的風景與景物，然而這些平凡之物卻在作者的用心凝視下，賦予不同的意義。即使寫作對象是「人」，也不會因人的存在而忽視「風景」的主體性，更多的是對於自己與世界的提問，這使得書中一篇篇文字讀來不僅格外澄澈，又多了些得以呼吸的空白。很好看的一本書，特別推薦給藝術愛好者、古典音樂及電影咖。

（本篇閱讀排組終於完成，呼~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