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恩‧史道佛(René Stauffer)
▍「輸球很難受,但我不想因為一場打得很棒的比賽而沮喪太久」
他太太米爾卡在球員包廂裡跳了起來,用雙手摀著自己的臉。他父親羅伯特把頭上那頂藍色RF帽壓得更低,遮住太陽眼鏡,宛如祈禱般將雙手交叉放在欄杆上。而他們周圍在溫布頓中央球場看臺區的人群瘋狂不已,就像是他們球隊在世界盃足球賽中踢進了關鍵一球。某些觀眾真情流露地豎起一根手指,一分!羅傑.費德勒只差一分!就能在這個明亮美好的夏日星期天拿下第九座溫網冠軍。
倫敦時間下午六點十八分,羅傑與諾瓦克.喬科維奇(Novak Djokovic)已經在一場讓人目不轉睛的高強度決賽中打了四個多小時,現在比賽似乎終於來到關鍵時刻。費德勒以六比七、六比一、六比七、六比四、八比七(局數四十比十五)領先,他在決勝盤用愛司球取得兩個冠軍點,職業生涯中第二十一座大滿貫冠軍就在眼前,他只要去贏、接下來只要靠自己發球局再拿下一分。二○一九年七月十四日,這位瑞士球員即將以三十七歲又三百四十天自居為職業網球時代中最老的大滿貫冠軍。
但網球可不是什麼有邏輯的比賽,看似決定性的領先優勢很可能一瞬間消失無蹤,這項運動可能艱難,有時可能不公平。費德勒將球向上拋起,展開雙臂發球,結果球打到中間,碰到網帶後彈回落在己方半場。
「如果球再高一英吋,可能就是一記愛司球,」他事後回想,「但諾瓦克已經移到另一邊了。」這顆球本來會是他在溫網史上第一千四百三十一記愛司球,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是現在他不得不發第二顆球。喬科維奇把球回得很深,費德勒跑到反手的位置用正拍回擊,但他慢了一點,球已經飛出界,丟失第一個賽末點。沒關係,他只需要一個。
但喬科維奇接下他的二發,由於費德勒的進攻猶豫不決,這位塞爾維亞人趁費德勒上網時用一記刁鑽斜線穿越球破了他的冠軍點。
四十五分鐘過後,比賽結束。費德勒以三比七輸掉當天的第三個搶七局,四小時五十七分鐘也創下溫網史上耗時最久的決賽。新採用的第五盤搶七制已決定勝負。費德勒或許得分更多(二一八比二○四),也展現出精湛的進攻招式增添比賽亮點,但他在最重要的時刻猶豫了。
這次錯失良機固然令他感到錯愕,但他的情緒並沒有像二○○八年在同一球場、同樣於第五盤輸給納達爾的時候那樣激動氣憤。賽後記者會上某位媒體同業請他比較這兩次的失利,這個問題就像在他傷口撒鹽,但費德勒只是微笑回答:「非常謝謝你提醒我這件事。」
然而,記者會這樣問是有原因的。二○一九年費德勒的情緒控管顯然與二○○八年七月那個陰雨的週日截然不同,當時的他在無緣衛冕草地之王的寶座後,情緒跌入谷底。那時候他毫無掩飾地流露難過與失落,而這回,即使原本勝券在握仍讓機會溜走,但費德勒的心境已大不相同。回到二○○八年,那時他認為是情勢不利己才會失去冠軍頭銜。低垂的夜色是他最大、或許是決定性的對手,他在昏暗不明的球場上幾乎看不清楚球在哪裡,所以犯下嚴重的失誤。
而且,那時候的他可是奪冠呼聲最高的選手,正處於稱霸草地球場的巔峰時期。但二○一九年的他是挑戰者,世界排名第三,對手則是世界第一。費德勒是四十五年來最年長的大滿貫決賽選手、四個孩子的爸,這時候的他即將滿三十八歲。他能夠走到今天已經打破眾人的預期。這次比賽無疑是一場慘痛的失利,但他知道只能怪自己。
費德勒用一個罕見聽他講到的詞彙來概括自己心情:懊惱(annoyance)。「我錯失了絕佳機會,」他在賽後說:
「簡直不敢相信,我感到懊惱不已。但人必須向前看,忘掉它,然後從中吸取好的經驗。這種事情很常見。雖然現在輸球很難受,但我不想因為一場打得很棒的比賽而沮喪太久。」
他的失落情緒立即平復下來,然後重整心情返鄉,與家人們在瑞士開著露營車旅遊,這場在倫敦SW19區(譯註:全英俱樂部所在地的郵遞區號)舉行的賽事就像一個逐漸淡去、苦樂參半的夢迴盪著。
但如果費德勒能拿下第九座溫網冠軍,將使他的職業生涯後期更加輝煌。自二○一六年動完膝蓋手術復出以來,他已經拿下三座大滿貫冠軍─兩座澳網和一座溫網冠軍。二○一八年二月十八日,費德勒暌違五年多再度登上世界第一寶座,是網壇迄今為止最年長的球員。前一位保有這項紀錄的安卓.阿格西(Andre Agassi),當時還比他年輕三歲。
2019年溫布頓網球公開賽,諾瓦克.喬科維奇(Novak Djokovic)和羅傑.費德勒(Roger Federer)/©PA Media
▍羅傑.費德勒,打破網球選手頂峰年齡紀錄的絕對傳奇
抱著打破阿格西紀錄的目標,費德勒將二○一八年二月在鹿特丹舉行的ATP巡迴賽納入預計參加的賽事,以賺取他仍需要的積分。在他拿下巡迴賽冠軍達成任務,並於職業生涯第四次登頂之後,他還在推特開玩笑說:「聽說我是年紀最大的網球世界第一選手。可能有人告訴過我了,但我一直聽不太清楚。」
同年四月,他在蒙地卡羅(Monte Carlo)第五次獲頒「世界年度最佳運動員獎」(Worldsportsman of the Year),並一如外界預期榮獲「年度東山再起獎」(comeback of the year)。費德勒前面過著夢想般的生活,只是在連拿十七勝之後,到了印地安泉大師賽的決賽,儘管握有三個賽末點仍輸給胡安.馬汀.戴波特羅(Juan Martin del Potro),讓他有點消沉。六月草地賽季開跑之初,他在斯圖加特訓練期間右手受傷,痛了好幾個月,一直持續到秋天。他努力維持過去高水準的表現,但在溫網八強,即使他搶下兩盤以二比○領先,最後仍因丟失賽末點而在一號球場( Court One)上敗給凱文.安德森(Kevin Anderson)。
到了二○一九年春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體能,並在杜拜男網賽奪冠,成為繼吉米.康諾斯Jimmy Connors)之後第二位冠軍數達百座的選手。他接著在邁阿密網球大師賽第四度捧冠,並睽違四年再次出戰法網,並闖進四強。在羅蘭加洛斯的紅土球場,他連拿五勝後敗給勁敵納達爾─儘管對紅土之王納達爾來說並不意外。隨後他在德國哈雷草地賽拿下第十冠,並在溫網經歷四盤的激戰力克對手後取得決賽門票(沒錯,那個對手就是納達爾),晉級生涯第十二次溫布頓決賽。
然而,儘管費德勒對戰喬科維奇時再度展現自己精湛的球技水準、智慧及優雅,但他還是沒能把握那兩個決定勝負的賽末點。現在回想起來,二○一九年溫網決賽是他職業生涯裡的一次轉折:從高處殞落。接下來的幾個月,贏球對他而言並不容易。那年他參加的其餘六項賽事,他只贏得一項─在巴賽爾舉行的瑞士室內網賽。而在二○二○年一月澳網公開賽,由於內收肌問題,費德勒比到四強時沒有機會擊敗喬科維奇,隨後緊急喊卡退出部分賽事。二月十九日,費德勒接受右膝手術(令外界震驚不已),膝傷已經困擾他一段時間。
他原先計畫二○二○年六月復出,但事情並未如期發展,術後復原進度緩慢,五月時必須再進行第二次手術。結果,費德勒在墨爾本之後漏掉整個賽季。自三月起,二○二○年賽季因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而中斷。他從遠方(大部分在瑞士)看著溫網被迫取消、法網因疫情不得不延到秋天舉辦,目睹納達爾摘下生涯第十三座法網金盃,追平自己締造的二十座大滿貫冠軍紀錄。
這段期間,費德勒在少數接受的採訪中否定了所有退役的說法。憑著堅持不懈的特點,他緊緊抓住能夠在網球巡迴賽再創波瀾的希望,繼續享受娛樂觀眾的樂趣。下面兩場表演賽證明他的全球知名度已經達到歷史新高:在巡迴表演賽的其中一場,二○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有四萬兩千五百一十七位球迷擠進墨西哥城鬥牛場,觀看他與亞歷山大.茲韋列夫(Alexander Zverev)的比賽。
數週之後,二○二○年二月七日,開普敦足球場湧入創紀錄的五萬一千九百五十四名觀眾,就為了看他與納達爾的第一場「在非洲開戰」(Match in Africa)。歷史上沒有一場網球比賽能夠吸引到這麼多的觀眾。三百五十萬瑞士法郎的門票收入全數捐給羅傑.費德勒基金會(Roger Federer Foundation),投入該地區的慈善項目。這是他在母親家鄉南非的第一場網球比賽,也是他近來的最後一場比賽,之後將休兵好幾個月。
然而,二○二○年十二月,費德勒在一次罕見的公開露面時講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話,引發瑞士一陣騷動。費德勒獲公眾評選為瑞士七十年來最佳運動員之後,在電視轉播的頒獎典禮上表示:「我希望明年還能在球場留下點什麼,如果沒有,可以得到這個獎項也是圓滿的落幕。」
幾天後,新賽季都還沒開始,他就宣布自己尚未準備好參加二○二一年澳網公開賽。這是他職業生涯以來首度缺席澳網。然而,他的退賽並不能解讀成一個輝煌生涯的尾聲。事實上,經過十三個月的休息,他在二○二一年三月初重返球場,參加在杜哈舉行的小型公開賽(譯註:ATP巡迴賽二五○系列賽事),並對下一次的復出充滿希望。費德勒已決心竭盡所能打消退役的陰霾,如同詩人狄倫.托瑪斯(Dylan Thomas)所言的:
不要溫馴地走入那良夜/白晝將盡,縱然年老也當燃燒咆嘯/怒吼吧,怒吼抗拒天光滅沒
© Roger Federer Instagram
*原篇名〈前言 從高處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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